卢显达这话倒是提醒了梁帝,他望着前排的缺儿,“兵部尚书霍宁今日怎麽没来上朝?”
齐寺人道,“回陛下,霍大人晨起不适,一早就派人回过话,说是来不了了。”
“好好的,怎麽会不适?可让太医瞧过了?”
“陛下不必忧心,太医去瞧了,不是什麽大病,就是霍大人昨夜吃多了,不小心积了食,毕竟是上了岁数的人,今早硬是没起来。”
梁帝轻叹,“岁月不饶人啊,霍卿到底年迈了,不再是当年金戈铁马的时候了。”他感慨一番,又向徐昆问道,“你是哪一年入朝为官的?朕看你似乎有些眼熟,却又想不起来了。”
徐昆行礼,“回陛下,臣于天熙二年拜官授职,是当年的太学魁首,陛下曾召臣说过话。”
“天熙二年——”梁帝缓声道,“那是八年前的事情了,朕还记得,那时——”他想起萧景衍,忽然不作声了,半晌方道,“徐昆,你当日任何职?”
“兵部侍郎。”
“八年了,你一直待在兵部?”
“是。”
梁帝微微皱眉,“杜无崖,官员调动之事,你身为吏部尚书不会不知吧?徐昆若无错漏,连续八年原官原职,这可不合规矩啊,你这个吏部尚书是怎麽当的?”
杜无崖正在那儿闭着眼睛,脑子里一遍遍祈求着“别叫我别叫我”,没成想还是被梁帝揪了出来,只得出列叩首,“陛下,朝廷官员拔擢升降都是有定例的,按说,徐侍郎在兵部任职八年之久,应该是有擢升的机会的,至于为什麽一直没升上去,臣会回去详查,一定给陛下,也给徐侍郎一个交代。”
他稍稍一顿,接着说道,“臣虽然不曾留意此事,不过臣听闻,徐侍郎的人缘似乎不是很好,臣记得官员调任前,都要找官员的同僚聊一聊基本情况,或许徐侍郎是因此无缘拔擢,也未可知,毕竟同僚意见也是拔擢官员的一项重要依据。”
徐昆声音平静,“臣平素待人接物,从未有过违心之举,臣扪心自问,臣对得起陛下,对得起兵部,更对得起这个朝廷!”
梁帝原本想擡徐昆一把,听杜无崖这麽一说,不免有些迟疑,他身为皇帝,同这些朝臣的往来不多,也说不好他们到底是什麽样的人,若徐昆果真如杜无崖所言,梁帝也怕他闯出祸来,梁帝这麽想着,目光落到了谏议大夫颜温寒的身上。
“颜大夫?”
颜温寒不慌不忙,端然一礼,“臣在。”
“朕记得你也是从太学出来的,你怎麽看徐昆?”
“臣入太学时,徐侍郎已经不在太学了,臣与徐侍郎私下并无什麽私交,所以不敢乱言。”
“无妨。”梁帝一拂袖,重新坐回龙椅,“你同他没有私交更好,省得你诋毁又或偏袒他,你只管告诉朕,徐昆在你的眼中是一个什麽样的人?”
一时间,殿内肃然无声,都等着颜温寒的回话。
颜温寒骨节分明的手指叩在笏板之上,孤影阑珊,更见清冷之气,他想了一想,掀袍跪下,“臣的确曾听闻过有关徐侍郎的议论,有人说他不知变通,执拗己见,也有人说他好大喜功,目中无人,这些传言是真是假,全凭陛下定夺。”
杜无崖以为颜温寒在为自己说话,才要松口气,忽听颜温寒话锋一转,“不过,臣身为谏议大夫,在其位,谋其职,成其事,尽其心,所以,臣想尽一尽谏议大夫的职责,为徐侍郎说句公道话,徐侍郎方才所奏,不畏人言,不惧报複,俱是为国为民之心,徐侍郎此举,臣是叹服的,臣愿意相信三人成虎,流言不真!”
徐昆平素同颜t温寒并无来往,未曾料到他这会子竟愿意为了自己说话,不觉触动心肠,红了眼眶,拱手道,“颜大夫仗义执言,这份情谊,徐某记在心里了。”
“徐侍郎客气了,我不过是向陛下实话实话罢了,不必介怀。”
颜温寒这麽一席话说下来,萧景衍不自觉擡眼看他,萧景衍之前听了娥娘的话,原以为颜温寒是个背信弃义之徒,为了平步青云不择手段,可今日一见,却是良知未泯,心忧国事。
梁帝不住点头,“说得好啊,不愧是太学魁首,谏议大夫,颜温寒,朕记住你了。”
颜温寒微微垂首,神情漠然,无悲无喜。
“徐昆。”
“臣在。”
“霍尚书身体不适,兵部一干事宜,朕就先交给你料理了,在霍尚书回来之前,你暂行兵部尚书之职,全权敦促边军粮草一事,徐昆,你可不要辜负朕的期望啊。”
徐昆在官场摸爬滚打多年,因为刚正不阿,受了不少明里暗里的算计,明明并无过错,可是拔擢的人选里愣是没有他,今日若非霍宁抱病,也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边军将士逢难,徐昆身为兵部侍郎,大梁官员,怎能不为之忧心,因此他今日冒着青云路断送的风险,赌上了自己的身家性命进此一言,但求问心无愧。
徐昆感激涕零,叩首谢恩,“臣愿为陛下肝脑涂地,万死以报圣恩。”
梁帝略一颔首,“卢显达,你下朝之后,立刻同徐昆交接边军粮草账目,此事涉及边境安宁,更关乎我大梁社稷,你不许推诿搪塞,也别找朕哭穷,户部应该有多少钱你自己清楚!这笔帐,你若是算不明白,朕就让刑部的人帮你去算!”
卢显达身子一软,伏地拜倒,“陛下息怒啊!”
梁帝望着卢显达颤抖的身体,不由得叹了口气,“卢尚书,你是朝中老臣,朕也不忍苛责,从前的事情,朕都可以既往不咎,但若是这件事你再办不好,你以后就不用再来上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