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明蕙抿着嘴,沉默片刻。“那爹爹先回房歇息吧,晚饭好了,女儿再叫您。”阮明蕙笑笑,侧过身让开路。阮文举点点头,从她身前走过。但很快,他停来,回头道:“明蕙你过来吧,爹有话和你说。”阮明蕙安静坐在桌前,替父亲倒茶。她好像稳重许多,不再像往常那般沉不住气,总事急迫地追问别人到底什么事。柔白微肉的小手稳稳擎住青瓷茶壶,茶水涓涓流入杯中。似乎她的心境已足够强大,能冷静接受任何不好的消息。“爹这一辈子,不说窝囊,也是无能。只有你娘,视我为宝,跟着我受苦受累,毫无怨言。”阮文举瞧着女儿甜美可爱的小脸蛋,想到早逝的妻子,心中酸楚难言。阮明蕙手一晃,匆匆放下茶壶,到底暴露了心底的忐忑不安。“爹你不要这样想”她听不得爹爹的不好,但是她刚开口,就被阮文举示意打住。“你娘离世后,爹挂念的只有你们姐妹二人。功名利禄,都是过眼烟云,没什么好在意的。你们姐妹有好归宿,爹也有脸下去见你娘了。可惜你姐姐,”阮文举顿了顿,长叹一声,“是我耽误了她,害了她。”“爹,是有人要替我说亲么?”阮文蕙大概猜出父亲想说什么,心中更加慌乱了。阮文举沉默半响,才开口:“这些日子,爹一直反思自己,你姐姐看上陆君潜,你又同姓裴的牵扯不清,这真的怪你们么?我这个做爹的就没有错么”“我、我没有和他”阮明蕙下意识地想为自己辩解,可惜毫无底气,声如蚊呐。阮文举像没有听见一样,自顾自说着。他瘦削苍白的脸上。淡青胡茬格外明显:“是爹没用,不曾像个男人、撑起这个家。所以你们姐妹俩才喜欢杀伐随心的骄横人物,这不怪你们,是爹让你们吃了太多苦,没有能力保护你们。”他又喃喃说了许多。直到阮明蕙低声啜泣,他茫然远顾般的眼神才重新恢复正常,落到小女儿身上:“明蕙,这一年爹也想通了,什么清名美誉,都不如你们过得好。可是,裴星洲他实在不是良人啊!”阮明蕙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登时泪如雨下,一个劲儿地点头。“我知道,女儿知道,”她哭道,“可是爹,女儿心里有他,装不下别人了。您就让女儿陪在您身边吧,不要再让女儿嫁人了!”阮文举心中岂能不痛,却又不得不说下去,早日斩断这份孽缘:“爹早就知道你对裴星洲有意,但有你姐姐的事儿在前,爹也不想强逼你。只想着等我外派为官,将你带走,你自然和他断了。没想到,我还未动作,裴家已经坐不住了,今日裴家派了个家仆到官衙找爹。”阮明蕙闻言也顾不上哭了,焦急道:“他们为难您了?”阮文举摆摆手:“爹好几十岁的人了,半生潦倒穷酸,什么样的奚落羞辱没见过?爹在意的不是自己,是你!你从小就爱哭,受不得委屈,谁和你说句重话,你都要哭半天。裴家是什么地方,裴夫人是什么手段?她看不上咱家,并不直说,想来也没和裴星洲说,而是派个仆人,说裴家有房表亲瞧上你了,让我不必介怀家世不配,她可以收你做义女!”阮明蕙愣住了,努力理解了父亲说的话后,她小小的身子轻微颤抖起来。“爹不在意自己这张老脸,也不怕别人说闲话,”阮文举说着,情绪有些失控,“爹怕的是你受委屈!这裴星洲,比起陆君潜更不如。陆君潜好歹在家里说话有份量,能护住你姐姐,姓裴这小子呢?你又不像你姐姐,心眼多、能下狠心。爹担心你真跟了他,没名没分受委屈还是其次,这条命留到几时都未知!”阮明蕙呆呆怔怔走出屋子,夜风吹在她泪痕未干的脸上,一阵刺痛。黑蓝夜幕中,新月如钩。她抬头望去,矜傲洁白的月牙也冷冷瞧着她。她擦了擦泪,不知想到什么,苦涩笑了一下,快步走开了。这日晨间,阮明姝梳洗完,还未更衣,随意披着件柔缎短褂坐在桌前。镂着荷叶纹样的亮银汤勺,随着她腕间轻动,在清淡的银耳燕窝汤里起起沉沉。她心不在焉地搅拌着,许久也不尝上一口。“小姨娘。”终于,墨兰匆匆走进来。阮明姝这才露出点表情:“怎么样?”“榕桂说,将军昨夜没回来,不知去哪里了。”墨兰如实回道。阮明姝闻言扯扯嘴角,手中银匙一扔,“咣”地一声脆响,撞在瓷碗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