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半截,干瘦老头忽然问:“平一指还在日月神教?”
他的话让我惊讶,因为他说的是正宗的官话,字正腔圆,我想了想,说:“他那杀一人医一人的规矩摆着,正道不会容他。”
干瘦老头摇摇头,不说话了。
我心里却有些放不下,他与平一指看起来岁数差不多,但他整个人透出许多看尽世态炎凉的沧桑,于是小心问:“平一指是您的旧人?”
那时正好走到他家门口,他住的与村野间的房屋没什么区别,只是临着河,栽了一片荷花,门前种了秋风一吹,便满树金黄枝头沉甸甸的柿子树,还围了一圈开得浅蓝的牵牛花篱笆,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柿子树上栓一只老黄狗,一见主人回来便站起来使劲摇尾巴。
他听见我问,便在门口停下,望着自己这几间深藏在山野里的茅屋,很久才说:“是仇人才对。”他弯下腰去摸摸黄狗的脑袋,无意识地重复一遍:“对,是仇人。”
虽然说是仇人,他语气里除了些许怅然与寂寞,却什么也没有了。
我还想再问,干瘦老头却往前走了,双手按在门上,一边拉下门栓一边说:“你要找的人就在里面,跟你一样顺流漂来的,只是他没有你好运,一直到柳坞小溪才被柳树根绊住,我正在那儿钓鱼,他把我的鱼都吓跑了……”
声音没有落地就断了。
屋里陈设简单到显得空荡,却并没有人,只有稍显凌乱的被褥显示这里曾有人待过。干瘦老头只微微吃惊了一下,随后便恢复了平静。
“他去找那个东西了。”老头说。
我急忙问:“找什么?他身上还带着伤,怎么还到处跑?”
“一个木盒。”老头说,“就那点内伤,对他内力这般深厚之人并不妨碍,也熬过药了,你该挂心的是他练的那个武功,实在太过阴损,这次反噬还不算严重,只是他接着练下去,要受的苦楚就大了……”
“反噬?”我愣了,“他功力反噬了?”
老头不解地看着我:“你不知道?哦,想必是突然发作的,我给他把脉时便觉得他身上经脉有些滞堵,不过也没大碍,只是这几日苦些,过了这次,他功力定然大增,放眼天下,恐怕也就华山派的风清扬能与他一战,但也赢不过。”
前世,他再过几月便能练成《葵花宝典》最后一层,反噬也随之越来越频繁。今生他提前出关,又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我竟一时忘了,他的武功已接近大成,而相伴而来的危险也在悄然酝酿。我终于明白,今日他为何没能躲过向问天最后一掌,为何他最后一刻闪躲时的动作慢了一瞬,可就是这一瞬,给向问天可趁之机。
我闭了闭眼,像老头深深鞠一躬:“前辈想必也是日月神教中人,多谢前辈此次仗义相救,救命之恩没齿难忘,敢问前辈尊姓大名,他日好涌泉相报。”
“我与日月神教确有渊源,却不是神教中人,此番也不过是医者心罢了,当不起。”老头淡淡道,“我避世多年,如今只是一名赤脚郎中罢了,村里人都称我一声药先生,我不问你名讳,你也不要过问其他了,鄙人无意再入江湖。”
我自然不敢逼问,这位药先生只是把脉便能说得这样明白,而且他言语间颇为平淡,仿佛前世连平一指都束手无策的反噬到他面前成了一般小病小痛。我心里对他不由起了拉拢之心,但这份心很快就被我暂时压下,目前最紧要的是找到东方。
“药先生。”我向老头再拜一次,“方才听您说到东方的去向,还请告知。”
“应当是到柳堤去了,就是你来的那条水路。我将他拉上岸时,他手里攥着一个木盒子,但是我将他人救上来了,盒子却掉下水里去了,他先前醒了一次,什么都不顾,就是找那个盒子,差点没把我房子给拆了。”药先生说着连连摇头,颇为无奈,“后来我告诉他盒子丢在何处,他才安静下来,本以为他不会再作甚,就出门给乡民看诊,随后又被拉到你那里,没想到就一会儿的功夫,他人就不见了。”
我拔腿就跑。
“夜深路黑。”药先生眼疾手快往我手里塞了一盏风灯。
我来不及道谢,匆匆向他点头,就狂奔起来。
村子里入了夜就变得十分安静,路上只有更夫敲着梆子,以及我重重的脚步声。
一个个挂在长竹竿上的灯笼,微微照亮湿滑的青石板路。
循着记忆找到了那条种满了垂柳的狭小河流,气喘吁吁地停在河堤前,把灯放在了地上,四周没有一个人,我往河中心看去,河水不停不歇地缓缓流逝,静静的,微微泛起波澜,却不知人在何处。
“教主!东方!”我像个疯子沿着河堤一边跑一边大声喊,“东方不败!”
远远的听见哗啦一声水响,有什么跃出了水面。
东方探出了水面,两边黑发湿漉漉地黏在苍白的脸上,他见到我的一瞬间,眼睛一亮。我脱去外面的长衫跳入水中,将他捞起来。我不看他,也不说话,只是紧紧抿着嘴唇,把他身上湿哒哒的衣服脱下来,用自己的衣服裹住他。
东方的身体止不住地微微发抖,甚至不自觉地缩成一团,我知道这是反噬的原因,也是他在这种情况下还在冷水里泡了很久很久的原因,我能摸到他的指腹都被泡得发皱了,而今,他连嘴唇都是发白的,全身一点温度都没有,就好像一块冰。
我紧紧地抱住他,胸前却硌着一个硬硬的东西。
“杨莲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