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不咸不淡地聊了几分钟后,花辞有意想脱身告辞,可话没说出口,郁闵之先道:“辞哥,我有些话想跟你说,咱们去外面安静的地方聊吧?”我都知道这个世界很多时候都会让郁闵之觉得迷幻而荒唐,他外表看起来温文尔雅,但是内里疯得很,他不会比任何人更清楚自己作为一个研究精神领域医生却有无解的精神障碍。哦,有人也清楚。花累。不过这也是个疯子,比自己好不到哪里去。哦,他比自己好。他比自己运气好,他有花辞。郁闵之和花累都有一种识别同类的敏锐能力,他们知道彼此是同类而成朋友,可又因为太了解对方而永远不肯倾吐内心。花累就是这个世界上的另一种他,拥有同样的疯狂,无时无刻的自毁倾向,眼前身后是迷雾虚无,抓不到实物,没有归处。看到一个如此和自己相似的人,不会觉得惺惺相惜,只会觉得恶心。而当花累拥有了自己的锚点后,郁闵之更觉得厌恶,觉得自己厌恶。这种恶心的感觉,在他对花辞说出一切后,到达了顶点。今年热得很早,他们坐在湖边的一张石凳上,还未完全蜕变为翠绿色的叶子密密地蓬在树顶,被金子般的阳光透射出一种斑驳的娇嫩,阳光破碎地落在两人肩头。湖水远处泛着一点涟漪。“我有时候觉得,你们这些孩子,好像总觉得我挺笨的?”花辞微微抬起手,好像在空中掬起一捧碎阳,声音里透出一点微末的笑意。没有震惊,没有愤怒,他竟然如此平静温和。这种反应完全超出郁闵之的预料,却让他心底猛然松了一口气,从他袒露一切之后紧紧攥着的手掌也松开,换他不可抑制地转过头凝视着花辞润泽如玉的侧颜。花辞也侧过头看他,泛着微红的嘴唇勾起一点,轻松快意。郁闵之刹那恍然,却没有悟。“其实我都知道。我知道小累的精神病是装的,他没得病。这也只是他的一个计谋而已。”“你……都知道?”花辞的语气很平缓:“陈真进出现的时间太过巧合,那些能够抓住我的心的东西,被我发现的时机也太过巧妙,包括之后来到这里看到的一切,就像一条被完美布置的陷阱链,引着我一步步往里落。小累了解我,一如我了解他,我会因为心疼他被蒙蔽一时,但只要冷静下来就都能想明白。”郁闵之觉得意外,可是仿佛又极其合理,最后好像不理智的人只有他:“你都知道,却不拆穿,还陪他来疗养院,你不是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了吗?”“嗯,我知道啊,不说人话,不干人事,满口谎言。”花辞点头,“他所有的情绪都是可控的,在我面前的失控只是一步绑住我的棋。”“那你为什么还要这样?”这个问题是从郁闵之嘴里问出来的,但也是花辞一直以来在问自己的,他这么久以来一直不肯直面,现在突然发现,这种逃避已经是一种答案。两个人静默了一会儿,郁闵之低声说:“辞哥,你们这种关系只是表面上看着过得去,实则暗礁重重,这种爱是不健康的恋爱关系。他为了得到你可以一个谎接着一个谎,你为了爱他分明看得见也要装作不见,但你心里会无时无刻想着他说的做的是不是真的。以花累的占有欲,时间长了以后,边界感和安全感都会被打碎,即使你是正常人,爱人的能力也会保守催着。最后只会以消耗爱的方式去重蹈覆辙地体会痛苦。”花辞笑了一下,侧头看了他一眼:“你真的还挺专业的。”郁闵之张了张口,有些无语。“我年纪还小的时候,也会偶尔想象一下自己所期待的爱情,无非是那几个词,旗鼓相当,快乐明媚。”花辞双腿交叠,有些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语气却并不轻松,“但小郁啊,其实你有没有关注到过我的心理,我也绝非是一个正确意义的正常人,比起那些带着暖色调词汇的感情,我一直以来所缺乏的是一种踏实感。”分解自己是如此艰涩。花辞努力地想了一个大约合适的词语:“大约就是如期而至,永远不会落空。我在花累身上获得的就是比那些璀璨爱情更珍贵的体会,即使他对我说谎,违背我做了恶事,或者什么更过分的,我都不会怀疑他是在对我好。”郁闵之的眼睛微微睁大。“在我向着任何一个方向踏出每一步的时候,不论我走的时坦途大道还是沼泽泥泞,不论是什么,我都无比笃定,他的目光在我身上,他的人在我身后,他在坚定地专注地始终选择我。”花辞有时候开口比较慢,有时候又说得很顺畅,他也在和自己找答案,“你刚才有一句话说错了,我不会在时间推移中因为他的谎言而忍不住怀疑他,我永远信任他,如果是他牵着我走的话,闭上眼睛也会比我睁开眼睛独自行走更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