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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可读(第1页)

吴可读

附记成禄胜保王家璧张之洞宝廷宋初君臣光绪后妃

吴可读字柳堂,甘肃兰州人,初以举人入仕。照例本省人可做本省学官,吴可读曾官羌山训导,后中道光三十三年进士,授刑部主事。清人笔记中言,吴可读少时倜傥,好狎冶游。某科入京会试被摈,留京候再试,而实为眷恋一妓,不忍言别。数月后,资斧渐罄,有人劝他移居九天庙。此庙在广宁门外,为关中会馆公产,陕甘一体,吴可读移居九天庙是省费之一法,不意甫居三日,入城仍住某妓下处。

迨至床头金尽,壮士无颜,他的同乡自不能不加接济,但以还居九天庙为条件。此下如此记载:

侍御不得已,乃怏怏去,都下人皆呼侍御为“吴大嫖”。初,京师菊部向推三庆、四喜。咸丰中叶,四喜渐不振,诸伶谋散去,余三胜自江南归,乃悉囊中金重兴之。都人撰联曰:“余三胜重兴四喜班”,而颇难其对,至是曰:“或得之矣!吴大嫖再住九天庙。”当其时,闻者为之绝倒。

按:吴可读是否有此雅号,不得而知,既非以道学自命,则走马章台,原无损于忠义直节。但此言会试被摈后事在咸丰中叶,则于吴可读经历不符。吴为道光三十年两榜出身,咸丰中叶,已升刑部员外,接眷在京,其母死于咸丰十年七月,正英法联军内犯之时。则所谓“再住九天庙”之语,并无着落。

吴可读于同治十一年由吏部郎中补授河南道御史,到台。顽固派咸以夷狄目洋人,自居为天朝大国,夷狄得见天子,已属无比之荣,岂能不行跪拜之礼?唯独吴可读敢以“不必跪拜”为请,足见思想明达,理路清楚,则其尸谏,绝非愚忠,亦就可想而知。

到台第二疏严劾乌鲁木齐提督成禄。此人行伍出身,本隶胜保部下。胜保被诛,成禄改隶雷正绾军,积功升至乌鲁木齐提督,但久驻肃州高台县,为人贪残懦怯,为左宗棠所劾,奉旨交宁夏将军穆图善查办。吴可读看穆图善的作风,将为徇军轻纵,乃上一疏,以为“成禄有可斩之罪十,有不可缓之势五”,笔挟风霜,严于斧钺。体裁是骈散兼行,虽欠渊雅,但质胜于文,仍为柏台文献中有数文字。撮叙其“十可斩”如下:

成禄初到甘肃时,雷正绾新正贺年,见帐门绑缚一人,查问之下,方知是厨役煮面不熟而获罪。雷正绾命人释放,进帐力戒成禄不可如此。岂意成禄恼羞成怒,等雷正绾一走,立斩厨子。“宰夫腼熊蹯,以秋毫细过而受戮;尚方斩马剑,于春首吉日而行刑!虽军行不忌往亡,誓师不拘月吉,而事非军机之重,情涉口腹之私,元夜迢迢,未见昆仑之夺;威风凛凛,惟严刀匕是供。蔑视统帅,草菅人命,可斩一。”(作者按:十可斩之罪,由轻而重,此为最轻者。)

成禄部下有名马天祥者,刚直奋勇,成禄一军,始尚能小胜,得力于此人。不意成禄听信谗言,并中敌反间,竟杀马天祥。“长城自坏,帐下儿无不心寒;猛士已亡,寨中贼闻之额庆。”成禄知众情不服,因于保案内,窜入马天祥名字,说他力竭捐躯,奏准旌表。“男儿要当边野死,竟以无罪而诛;将军本非阵前亡,猥以无功而恤。假借朝典,掩饰己非,是成禄妄杀营员之罪轻,而欺瞒皇上之罪重!可斩二。”

前任甘凉道黎献,颇得人心,为成禄排挤以去。自此西路军务,败坏于成禄一人之手。“暗箭阴施,忍于进明之坐视;含沙射影,甚于庄贾之后期。妒功忌能,失误军机,可斩三。”

原任安肃道窦型,在胜保营中时,窦型为巡捕官,而成禄为一马弁,因拜之为师。及至得志西来,留窦型襄办营务,捏报战功,将窦型荐为府道。窦型在官,曾有通贼情事,百姓啧有烦言,谓成禄乃通贼主谋。成禄为求洗刷本身,竟将窦型所带来的“回目”二十余人,全行诛戮,以致窦型气忿而亡。“小人无毒不丈夫,大臣有罪不首实,破败成局,杀戮降人,可斩四。”

成禄自奉旨授为乌鲁木齐提督,迄今年,一直在高台,从未过酒泉一步。“汉廷屡下出关之诏,骠骑绝无度幕之期;遂今万里夷洋,西邻有责;坐使九重明诏,北鄙无灵。抗违延玩,贻误至斯,脐纵能燃,肉岂足食?可斩五。”

西军皆言,成禄富逾百万,拥兵既久,剥民日甚。闻其兵勇,聚溃无常,聚则一军坐食,溃则数月不能成队。“夫养猫所以捕鼠,畜犬所以吠盗;当此鼠盗纵横之秋,又安用养此不捕之猫,畜此不吠之犬为哉?徒竭民膏,虚糜国帑,可斩六。”

成禄拥兵养寇,坐令贼势日大。“初来张掖,不开李广之弓;继驻高台,永税贰师之驾。今岁不战,明年不征,高克御狄之师,逍遥河上;卫人平陈之旅,居处林下,致令锐气消亡,寇氛张炽。逗留观望,老我师徒,可斩七。”

“然或兵威不扬于境外,而将令克肃于军中,将一邑之鸡犬不惊,即四境之烽烟暂息,乃复滋扰不堪,纵容特甚。”其部下种种不法情形,甚于贼匪,关内外人民,不敢明言,群相隐语,以为遭“回禄之惨”。回者回乱,禄则成禄,“纵军掳掠,到处骚然,可斩八”。

成禄到甘,从未闻立一实效,奏一实绩,所报胜仗,半属“以亡为有,以败为功”。部下自将领至士卒,无不携带眷口。“闻其广有姬妾,由京至甘五千余里,数数送往迎来,络绎不绝。逐日在营,张筵演戏,贼匪幸其如是,惟恐成禄败奔,另易他将,故纵之不复来攻,来亦佯败而去。成禄不自知其可耻,乃反以为得计,安坐帐中,日事淫乐。成禄前在胜保军营,事事效法,无胜保之胆略,而有胜保之昏淫。夫以胜保之功,一朝有罪,尚立置之重典;而以成禄之罪,九载无功,反幸免于严诛。有罪无功,可斩九。”

成禄驻军高台多年,亦苦高台百姓多年。嗣以捐派逼迫,村民公恳缓免,“并声言‘俟大军出关时,再行应付军营裹带’。成禄恶闻‘出关’二字,适触其怒”,诬合村士民为谋逆,发兵包围,不分男女老幼,诛杀二百余人。办捐输的绅士被指为首逆,他村寄居的生童,亦难幸免。“以箪食壶浆之众,罹刀剑锋镝之加。当斯时也,值此际也,妇孺之号呼尽绝,老羸之血肉皆飞,天地为之震惊,鬼神为之饮泣,风云变色,日月无光。渺渺天颜,无缘上诉;茫茫地狱,有恨难申。生受覆盆之冤,死加叛逆之号,悉怛谋之被戮塞上,酷未至斯:王温舒之流血境中,惨不如是。诬枉良善,屠害生灵!可斩十。”

按:成禄事事效法胜保,洵非虚语。胜保以举人考授顺天府教授,不知如何转为翰林。因有一印:“十五入泮宫、二十入词林、三十为大将”。又有一印:“我战则克”,则以字“克斋”之故。但胜保长技则在招抚,打仗不胜时多,所以有一外号叫“败保”。胜保在军中,不但豪侈,且多僭妄:食前方丈,一肴必同样的两份,常撤馔“赐文案某”,仿上方玉食之例。一次军次同州,跟文案们说:“今天中午吃韭黄,绝妙,晚餐与诸位共尝。”及至就座,并无韭黄,找厨子来问,则中午食余,已弃于临潼。胜保大怒,立斩厨子。此成禄行事之所本。

至于吴可读之上此疏,最主要的原因是,成禄在高台村,诬良为盗,“剿洗净尽”,伤天害理,前所未见。而上疏之前,亦颇慎重,自叙经过如此:

臣于去年上半年,即闻其事。彼时臣尚未补御史,迨七月初补授今职,又以事体重大,未敢冒昧举发。臣屡向来京之甘省绅宦、商民询问故乡之军务,一及此事,辄皆错愕顾而他言。自是臣现居言职,恐因臣言而受累。然始终总未有慨然言成禄于此案绝非妄杀,而该士民等实有谋逆情事之说。臣探访再三,正欲具折上陈,适闻左宗棠查询明切,已据实入告。其一切起衅根由,暨残忍凶戾情状,自必详于折内。

成禄为满洲人,虽以左宗棠劾奏于前,吴可读严参于后,因宫中有奥援,所以虽逮交廷议,已定斩立决,而竟得改斩监候。陈宝琛题张佩纶所藏《围炉话别图》为送吴可读谪归所作,诗中注云:

廷议成禄罪名,疏稿已具,醇贤亲王后至,袖一稿,以牵合天时,刺听朝政,请谴言者。众愕然。某君奋笔署奏,曰:“王爷大,中堂小,我从王爷。”遂以上。于通政凌辰、王理少家璧,疏争不得。

“奋笔某君”为刑部尚书桑春荣;“中堂”则指左宗棠,其时正得协办。桑春荣字仙根,号白斋,京师土著。在刑部尚书任内,以平反杨乃武一案知名,其实此案为翁同龢所一手主持,其间数度龃龉。桑春荣、贺寿慈之流,媕娿取容,宜其有“王爷大、中堂小”之语。

按:当成禄定罪之疏即上而未奉旨时,吴可读得知其事,大愤,复上“请诛已革提督成禄”一疏,精辟异常:

自来戡定祸乱者,未有无诛而能有济者也。是故青麟诛而后湖北之军威振,胜保诛而后陕西之回务平,何桂清诛而后金陵之贼氛息。前事不远,此即明效大验也。

昨闻廷臣会奏审定成禄一案,既以例应斩决声其罪,复以请改监候缓其死。在廷臣之意以为官犯有情实无缓决,成禄是大员,斟酌双请,略示以朝廷宽厚,将来朝审时,皇上亦必予勾,不过迟半年十数月之期耳。

然此半年十数月中,或在监瘐毙,或因他故身亡,使穷凶极恶之辈,与寻常监候斩犯,同邀此法外之仁,获保首领以死,国法之谓何?而姑息若是!

按:奏议中以模棱两可之语,请旨定夺,谓之“双请”,此为有意开脱成禄的一种手法。吴可读首言成禄应死,次言依律当死。当死而不死于明正典刑,犹为无国法之姑息,则贷其一死,自更不可。下文乃有进一层的反面说法。

况成禄鬼蜮百端,将来生死用舍,事正有不可知者。臣愚以为等此一斩,与其宽以死期,使狡猾者得复施其伎俩,何若速加显戮,使观听者咸共凛夫雷霆。窃今廷臣以双请之故,欲令成禄幸邀恩命。臣欲有言,则恐无以厌议者之心;臣欲无言,则又恐无以塞言事之责。仰屋窃叹,无所控告。每读宋臣张咏劾丁谓奏语,辄不胜流连慨慕。想见古人忠君爱国、奋不顾身家之义,臣亦愿效此愚忱,奏请皇上先斩成禄之头,悬之藁街,以谢甘肃百姓。然后再斩臣头,悬之成氏之门,以谢成禄。

据《花随人圣庵摭忆》记:

柳堂疏上,穆宗大怒,谓吴可读欺负我,大哭。醇王遂排众议,罪柳堂……王家璧虽疏争不得,而当时穆宗年幼暴怒,非要吴脑袋不可,原旨斩立决,刑部、大理寺、都察院十三堂官皆画诺,独家璧不肯,柳堂因此改疏。

按:“穆宗大哭,谓吴可读欺负我”,而细绎原疏,除出语太直以外,并无不敬之语。此则另涉一案,即其时正议修园工,慈禧母子方兴致勃勃之际。吴可读此疏上于同治十二年十一月初六,恰为游百川谏停园工,穆宗申饬不得复言之后一月。穆宗所谓“欺侮”,乃在“每读宋臣张咏劾丁谓奏语”之三数语。

按:张咏为宋真宗朝名臣。《宋史》卷二百九十三本传:

抗论言:“近年虚国帑藏,竭生民膏血,以奉无用之土木,皆贼臣丁谓、王钦若启上侈心之为也。不诛死,无以谢天下。”

又,张咏卒后,遗表上书:

不当造宫观,竭天下之财,伤万民之命,此皆贼臣丁谓,诳惑陛下,乞斩谓头置国门,以谢天下;然后斩咏头置丁氏之门,以谢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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