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晏宣德三年
秋
芭蕉淋了一夜的雨,浮动着满目的绿意。彼时圣上病逝,二皇子已继位三年。朝堂上,官员更迭,党阀争锋,其中曲折,不消多说。
林仵作瞧着天已放晴,若有所思道:“明儿就是徐家少爷大婚的日子。我回头得杀两头猪为他们庆庆喜。”
“是啊!就是曾瑾这小子还在禾州,估计赶不回来喝他表哥的喜酒喽。”靳主簿弹着叶上的露珠,不胜惋惜地道。
陈寺丞托腮阖目,疲于插嘴,心里却默默地想着禾州的雨来得盛不盛。
而邵寺卿倚着梨花木椅,忧愁满腹地咀嚼着徐家送来的喜饼。这几年,他总觉得自己苍老了不少。他也递过好几回告老还乡的奏折,新继位的皇上就是不允他的愿,他只得在这个位置上又残喘几年。眼下,他兴致低落,无暇给新司直立个下马威。
大理寺旧人去了,自有新人来了。这位新司直今日才到任。
新司直甚是腼腆,他同人说话,话还未说半句,脸就已经红透了半边。
若是有眼尖的人,一定一眼就能认出这位新司直是那位宿在光华寺、常卖书画的书生。但现在他考取了功名、挤进了仕途,便与过往有着云泥之别。
两名随从领着新司直往内堂走去。
色碧质坚的洮石砚台压着青檀宣纸,紫玉雕山笔架悬着两株紫毫笔——这些都是顶好的文房工具,陈寺丞早早就让人为新司直备下。
新司直不禁想起往日里用枯枝代笔的落魄时刻,神色骤然一晃,脸上不知是笑还是哭。
一婆子弯腰擦拭着桌案后橱柜,混浊的两只眼宛如死鱼珠子,偶尔还停下动作,不说话,就是一个劲儿地傻笑。
新司直的目光由桌上文房工具掠过她身上,她惊得打翻了一个碟子。
新司直的随从立即出声喝道:“你这笨手笨脚的!还不快退下。”
另一随从见不得这般景象,忙解释道:“大人,这婆子死了个女儿,所以才有时疯疯癫癫s的——小的记得是与当年闹得沸沸扬扬的吴家案子有关呢!大人,您大人有大人量,可别与她一个疯婆子计较。”
新司直原本就不恼那婆子,听了他这番话,反倒歉疚起来,连忙道:“她是无心之故,我们何必咄咄逼人。碟子哪有人重要啊。”
“还是大人您心地善良啊!”随从识趣地奉承道。
他听不得那些人的吹捧,如置樊笼,莫名地难受起来。
随从们没瞧见新司直为难的神色,只顾着把他往更里处领。
“大人,再往里头走,就是邵寺卿遣人修筑的鳞心阁。”
“本官自己走过去就好,你们就在这儿稍作休憩。”新司直摇手止住两名随从,独身趟过两处水洼,鞋袜全然半湿。他咬咬牙,毅然登上鳞心阁。
他举目望去,芭蕉滴水,石阶泠泠。
他不由想起,许多年前的一个淅沥不已的秋雨里,有位心善的姑娘施舍与他一盒温热的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