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晏宣德三年冬
禾州
苗记酒馆
嗜酒如命的刘知事这般同曾瑾说道,这里头的酒虽比不上京城里的琼浆玉液,但是味道香甜、质地绵净,滋味更是醇厚别致。
曾瑾拣了块里面的位置就坐下。
一镖师从盘上撕下一只焦香的鸭腿,心满意足地捶桌舞筷。酒碗被他敲得叮咚作响。他咂咂嘴道:“听说了吗?咱们这儿要来一个从京城调出的大官?”
“来了又如何?这落地的凤凰就是只鸡。强龙可压不住地头蛇。”另一镖师提起酒壶,往嘴里猛灌一口,来不及拭去嘴角的残酒,就指手画脚地调侃起来。
旁边倒酒的小二们嘘声一片。
曾瑾听至此,不禁叹了口气。
京城两个字眼竟已疏离她已五年有余。
她思量着究竟是朝堂上哪一个倒霉蛋杵逆了当今的圣上,也要被贬到这片凄荒地方去。
总该不会是最能直言进谏的郭祭酒?可他都一把老骨头了,这圣上刚刚坐稳龙椅不久,哪里能如此狠心地刁难他?
罢了,罢了,不去想了。
她搂紧洋红的大氅,携起一盅刚热过的青梅酒,在柜台撂下一排酒钱。
苗娘子对这位给钱慷慨的年轻顾客印象十分深刻,就热情地吆喝着小二送曾瑾出门。
“客官,下次还要来这儿!”
曾瑾轻轻地应了一声,又低头瞥一眼随身携带的青玉,就踏着细雪铺就的小径,慢腾腾地回了衙门。
窗前的梅姿清逸,初萼含霜。景致美则美矣,寒意却是彻人骨髓。
她借着酒的热气,手心渐渐暖了起来,就提笔勾画着司狱司呈来的一大沓案卷。
这鲁司狱洋洋洒洒几十卷,诘屈聱牙的奉承之语便占据了半大江山。她看得头疼,不由寻思起明日该如何盘敲侧击这位流于形式的鲁司狱,也正好趁此好好肃正一下地方狱讼的风气。
韩文送来的鹅子此刻在炉上炙烤得喷香。飙风竖起尾巴,先是试探地伸出了爪子,又缩回去,两只黑亮的眼珠子仍盯着鹅肉溜转。
曾瑾只得俯身安抚着它。恰巧外头传来有人踏雪而来的脚步声。
飙风更加不肯消停,发出低沉的吼声。
“不是常打着考核的名义来寻我的茬的严知府来了,就是刘知事又来寻我下棋。你呀,就省省力气,少叫唤几句。”曾瑾嗔怪道,熟练地揉着飙风背上的毛,暗暗琢磨着到底是谁又来叨扰她的办公。
飙风却挣离她的手,向外面的雪天奔去。
曾瑾掀起门帘,顾不得再披上大氅,就急急追着飙风出去。
梅香弥漫,飙风舞着朔朔落地的雪片,一身黄毛翻涌出无数鹅白。
曾瑾舒心一笑。
却听身后有人说道:“大人,久违了。”
一声久违,如泉沁心,潺潺不绝。
曾瑾不可置信地回身看去,那熟悉的面容再度临上她的双眸。
枝下的他,静静地噙笑,望向她。纵然不语,却已说尽一切。
松枝颤雪,碎琼飞眼。
江湖之远,君亦追随。
千年松树之寿不易得,且让她作槿花,纵仅一日,亦为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