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记本翻页,亚瑟微微点头道:“那您没有薪水,在彼得堡怎么生活呢?全靠家里帮衬?”
果戈里无奈道:“家里帮衬一点,我还给别人当家庭教师,生活之余再给各种杂志投点稿子,赚点微薄的稿费勉强糊口。您看报纸和杂志吗?我在《北方蜜蜂》、《文学报》和《祖国纪事》上表过几份论文和小说,不过大多用的是我的笔名表的。但那篇《女人》是用我本名写出来的,我还出了一本滑稽小说《狄康卡近郊夜话》。”
“啊!”亚瑟故作惊讶,他已经彻底锁定了目标:“原来那篇《狄康卡近郊夜话》是您的大作吗!不瞒您说,我第一次读这本书的时候,笑得简直肚子疼。”
果戈里现眼前这位宪兵上校居然是自己的忠实读者,心态一下子就放松了下来,他正打算谦虚几句,没成想亚瑟却忽然现他的额前露出了一团棉花。
“这是什么?”
亚瑟伸手就要去摘那团棉花,果戈里则慌忙挡住了亚瑟的手:“没什么,上校,一个机巧的小装置罢了。”
“您必须拿出来让我瞧瞧。”亚瑟以宪兵的口吻质问道:“您是不是藏了什么威胁皇帝统治的东西?”
“我没有,您就别妄自揣测了,这就是我个人的小秘密,求您别追问了。”
“在俄国,在宪兵面前,每个人都不该有秘密,除非你是个不守法的公民。”
“我怎么会是不守法的公民,我每年的考核都是优秀,从未受处罚,未受诉讼,在当上八品文官以前也从没有休过假。”
“既然如此,您为什么要对我有所隐瞒呢?您肯定藏了什么不正当的东西。”
果戈里被他逼得没办法,心中挣扎了良久,这才狠下心将手按在头上轻轻一扯。
他那丝绸般飘逸的长被他端在手上,而原来茂密的脑袋顶上则空空如也、锃光瓦亮,原来这是一顶带弹簧的假。
果戈里的模样看起来气恼,戴假的臭美小秘密被人当面戳破让他简直气疯了。
这个方才还紧张兮兮的俄国作家仿佛彼得大帝附体一般,如弹簧般腾的站起,跳到凳子上居高临下的指着亚瑟的鼻子破口大骂。
“您瞧!我是个光头,这没错。但是,难道现如今剃个光头也能威胁到皇上的统治吗?您的意思说,没了头,一个品行端正的八品文官就能摇身一变成了普加乔夫了?这简直荒谬!您这个人实在是太无礼了!您是个宪兵上校,是五品官,这当然没错,但是这不代表您可以这么欺侮我这样的八品小官,从前我也是在部里工作的,在去女子学院当教员之前,我是在国有财产局和封地衙门工作的!
我在彼得堡还有十多个同学,普罗科波维奇、达尼列夫斯基、帕先科、库科利尼克、巴济利、格列宾卡、莫克里茨基,还有好几个,他们分别就职于各部的机关,您怎么能断定他们以后爬的就不会比您更高了?况且我还认识茹科夫斯基,您多半知道谁是茹科夫斯基吧?没错,皇太子的老师!他对我很赏识!还有普希金,我和普希金的关系也向来很好!
这么和您说吧,我告诉您,您千万别把我惹急了。我是个好性子,但您也不要把我当成没脾气的好好先生,兔子急了还咬人呢!茹科夫斯基能和皇上说上话,至于普希金那里,教育大臣乌瓦罗夫都要卖他面子,还有你们的局长本肯多夫伯爵,你知道你们局长每隔一段时间都要去普希金住的公寓拜访他一次吗?到时候,只要普希金稍微提上一嘴,就说他的朋友果戈里在维捷布斯克遇到了一个宪兵上校,名字叫赫斯廷戈夫的,此人甚至无礼。
您知道这会对您的前途造成多大的影响吗?您肯定是希望能出人头地的那种人。而我,我是个简单的人,对当官没有那么大的欲望,我只想找个温暖的地方继续创作我的作品,而不是住在彼得堡那个冻得连手指都伸不开的藏身处里。就因为这个,我才冒着风雪特意去一趟基辅,想着能不能和基辅督学拉拉关系,在基辅大学里谋个副教授的位子。但是,就是因为这么一点小事,您从刚刚把我带到这个地方开始,就一直无休止的盘问我。弄得我的智力都奇怪地停滞了,思想如此地不集中,刚刚在路上好不容易想出的新点子也记不起了。您弄得我是如此心绪消沉,冷面铁心,变得如此平庸乏味,以致于自己都认不出自己了。您知道吗?快一年了!我没写出一行东西!无论怎么逼自己也挤不出来,然而我才刚刚有了点灵感巧思,就因为一个破光头的事情,把我搅得心绪不宁。”
亚瑟淡定的望着眼前这位情绪化的、手舞足蹈的小俄罗斯人,从上衣兜里掏出手帕抹了把喷了他满脸的口水。
他将羽毛笔插回墨水瓶里,提起茶壶一边倒茶一边开口道:“作家没了灵感,这确实是个大问题。”
果戈里闻言更生气了,他对亚瑟的话语嗤之以鼻:“您这话是什么意思?您说的就好像您也会写书似得,您以为会写几段公文,便可以称得上文学家,能叫做靠笔杆子吃饭的人了?虽然这么说很不谦虚,但是我得和您说,我在彼得堡圈子里的外号,可是俄国的亚历山大·仲马。”
“噗!”
亚瑟听到这话,刚刚喝进嘴的红茶喷了果戈里一脸。
他赶忙掏出手帕给果戈里擦拭着他的马甲:“抱歉,果戈里先生,我知道我不该这样的,但您方才说的这个笑话实在是太搞笑了,就如同您的书一样。”
果戈里还以为亚瑟是在嘲讽他,这位小俄罗斯人一瞬之间被激怒了:“上校,我认真的告诉您,您完蛋了!我一定会把今天生的事情据实告知茹科夫斯基和普希金!”
亚瑟连忙摆手道:“您先别着急,我的意思是,俄国的亚历山大·仲马这个称号实在是侮辱您,我一向认为人应当把志向立的更高一些,您哪怕说自己是俄国的莎士比亚呢。”
果戈里板着脸,扭过头去并不搭理亚瑟。
亚瑟见状,一边陪着笑一边问道:“您的圈子里,还有没有别的外号了?比如说俄国的雨果、俄国的巴尔扎克之类的。”
“那当然有了!你这是在嘲笑我们没见识吗?”仿佛是为了证明自己的阅读量,果戈里掰着手指头向亚瑟喊道:“除此之外,我们还有俄国的狄更斯、俄国的迪斯雷利、俄国的亚瑟·西格玛和俄国的埃尔德·卡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