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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礼监文书房。
司礼太监张雄漫步在一行行大书架间,边走边笑道:“这密疏虽说是送呈到司礼监,可也仅只是在此登记造册,随后便转呈给内廷万岁御览,说穿了咱司礼监也就是转手跑个腿,里面写的什么是万不能看的,这也就是丁大人您的面子,又赶上查看的是积年旧档,换旁人来是休想破这个例,丁大人……”
丁寿边走边思量事情,险些与突然停步的张雄撞个满怀,匆忙后退一步,“哦?张公公……”
张雄指着右首一个大书架,笑道:“永乐至宣德几朝的内臣密疏都在这里,敢问您要查阅哪一件啊?”(1)
望着眼前堆叠如山的一函函书帙,丁寿只觉一阵眼晕,揉了揉眉心道:“是有关三宝太监郑公公的。”
“三宝太监的……”张雄确是真心帮忙,从架上一排排书签中上下左右细细寻觅,忽然眼睛一亮,道:“找到了,这个是,那本也是,还有这边几个……”
转眼间丁寿怀中便多了十余份手本,二爷不由暗中皱眉,本以为大多数奏疏表章都在内阁文书房里存放,司礼监内不会有几本漏网之鱼,怎料这位郑公公与皇帝有恁多私心话要说,让本心过来碰运气的他一时竟有些应接不暇。
初时丁寿还欣喜以为能从中找到郑和船队航行的蛛丝马迹,验证他心中的大胆猜想,可翻看几本密疏后这热情又逐渐冷了下来,里面内容多是请安为好,请皇帝为天下臣民计多多保重龙体之类的家常话,塘骑千里迢迢送到京师一份密疏是多不容易,郑公公您老这不纯粹是浪费国家资源么!
丁寿自无法明白,郑和自幼长在朱棣身边,二人之间的关系远逾一般君臣,郑和远涉重洋,常年领军在外,这塘报往来是君臣互通的唯一渠道,自然真情流露,纸笔间对君王关切之心溢于言表。
好在永乐朝之后的奏本少了许多,丁寿只是大略一看便丢在一边,直到拾起一本宣德六年,由福建长乐呈递而来的密疏。
“罪臣郑和锥心泣血叩上:和生自南滇,长于潜邸,躬荷太宗文皇帝抚养训诲,御书赐姓之恩,以臣残缺卑贱之躯托之腹心,领雄师,驭巨舰,扬帆鲸波,播圣泽于四海,此实亘古未有之殊遇也;仁宗昭皇帝恩加深厚,命臣守备南京,抚军安民,厥任匪轻;陛下登基,愈加重任,再付托以赉诏往谕诸番国,三圣大恩,德同天地,国之宠贵,未闻此荣,和夙夜感戴,深切于心,自顾草茅内臣,不能补报圣恩万一……”
不管真心还是假意,郑公公这词儿可是真有点肉麻,丁寿嘬了下牙花,本待丢到一边再看下一份,忽然一瞥间又被下面几行文字所吸引……
“臣蒙文皇旨意,查访建文踪迹,其下落实已侦知,故有隐瞒,因不忍圣人干犯太祖御制亲亲之意,臣亦知此举罪犯欺君,百死莫赎,然若缄口不言,辜负圣恩教诲,狗彘不若,又何以堪处……”
“罪臣自晓建文下落为文皇心中所系,三十年来时刻留意其动向,以臣观之,建文年齿渐高,且醉心武道,夺位复仇之心已淡,然人心叵测,倘变生肘腋,祸及宫门,罪臣地下便受阿鼻酷刑之苦,亦难赎罪愆……”
“建文神功大成,罪臣垂垂老矣,难再有力制衡,幸得早有定计,预留克敌之……”
丁寿整颗心都悬了起来,他可是正儿八经的建文传人,虽说心里没丁点儿帮朱允炆报仇复国的意思,可他一身所学皆是出自天魔一脉,朱允炆也曾亲口言说郑和武功深不可测,当年若非年老气衰,又不如他三十年来心无旁骛专心武道一途,第三回比武的胜败犹未可知,故而丁寿丝毫不怀疑郑和有克制天魔武学的本事。
心中忧虑,丁寿急忙往下再看,却霍然发现这份密疏后面部分已经被人裁掉了!
“张公公,这是怎么回事?”
张雄一看也是瞠目结舌,张顾左右道:“哎呀,这是为何,莫不是房内进了老鼠?”
“扯淡,哪家老鼠会将纸张啃得丁点儿不剩,还咬得这般齐整!”事关自己未来安危,丁寿可顾不得措辞客气了。
“这……咱家,哦不,奴婢真个不晓得啊!”张雄苦着脸道。
“其他密疏呢?快寻来我看。”丁寿只能指望别处再能寻到线索。
张雄两手一摊,“没了,三宝太监不久后离世,这份便是他的遗奏。”
丁寿面沉似水,沉声道:“此处都有谁人能进来?”
“司礼监的几位公公,另外还有负责日常打扫的小内侍,还有……还有……哎呦我的丁大人,这七八十年前的陈芝麻烂谷子,您让奴婢我可怎么说得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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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部正堂。
丁寿寒着脸来回踱步,新任兵部尚书曹元在一旁笑脸相陪。
“丁大人,不妨先坐下用茶。”曹元笑吟吟好心劝说。
“没心情。”二爷一句话就将曹大人的一张笑脸给硬怼了回去。
非是针对曹元,丁寿如今的确没法静下心来,起了一个大早却赶个晚集已经够教人郁闷了,更别说找来找去,最后将自己也绕了进去,郑和留下的所谓“克制”,无论是人还是武学秘籍,都让他有如芒在背之感,尽管早听刘瑾说兵部自成化年起就已不见下西洋旧档,他还是抱着万一之心,想着或许可以再从兵部旧案中找到一些线索。
好在曹元与丁寿在陕西共过事,晓得这位爷有口无心的脾气,看来八成是火烧眉毛了,才会如此失态,只是曹元也纳闷,百八十年前的旧案究竟有何重要,竟让这位锦衣帅这般急迫?
“大人……”今日当值的职方司郎中领着手下书办吏目等人进来回事。
“怎样?”丁寿抢上一步急声问道。
郎中没有回话,偷眼瞧了下自家部堂,见上司微微颔首,才小心回道:“卑职查阅了各朝旧案,未曾发现有关三宝太监的只字片纸。”
尽管心中有所准备,丁寿还是难掩失望之色,曹元见他神情不豫,便帮着问道:“可搜寻仔细了?”
郎中回道:“部堂交待,卑职不敢懈怠,督促人等仔细翻找了数遍,确是一无所获。”
“那不是见了鬼嘛!”丁寿突然叫了起来,身畔曹元被他吓得一激灵,只听丁二跳脚嚷道:“好端端放在库房里的案卷,说没就没了,你们兵部的人都是怎么当得差!都他娘吃干饭的?难道就不怕王法治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