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寿声色俱厉,本意发泄下胸中怒火,好让心中痛快些,却将这一干人等吓得不轻,这位爷可是管着诏狱,而今朝廷内外被东厂请进北镇抚司吃牢饭的同僚不在少数,天知道会不会就着这由头把他们几个也一道送了进去,一时间纷纷拜倒求饶诉苦。
“大人开恩,我等官资尚浅,这代远年湮之事属实不知,求大人明察!”
“三宝太监七下西洋,距今已有近百年光景,谁知是哪一任的官吏出的纰漏,小人等冤枉啊!”
众人言辞恳切,偏偏这套说辞丁寿今日已听张雄说了一耳朵,早便腻了,没好气道:“既是前任丢弃,你等履职后为何没有清查明白,事到临头才想着委过于人,朝廷俸禄养你等渎职之人何用!”
耳听丁寿话越说越重,众人吓得魂不附体,哭求之声更响,突然有个书吏叫道:“大人明鉴,小人师父曾在职方司供职四十余年,对库中典籍案卷往来了然于心,他可为小人等作证,那三宝太监旧档是否在我等任上丢失!”
哦?本想再怒骂一通出出气的丁寿希望重起,指着那小吏催促道:“那还不快把人给我找来,哦不,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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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关性命,兵部众人办事还真是雷厉风行,没用一刻,就将告老在家修养的老都吏给搬了过来。
“小老儿给两位大人见礼。”这老书吏满脸褶子,须发皆白,看着至少有快八十的年纪了,进门后颤颤巍巍给堂上行礼。
“免礼免礼。”丁寿瞧这位走路都打晃儿,生怕他一跟头就再也起不来,哪敢受他的礼,急忙吩咐道:“来人,快给老前辈看座。”
“谢大人,恕小老儿不恭了。”老书吏坐在椅子上喘了半天气,好不容易恢复精神,这才问道:“不知二位大人寻小老儿来,有何事吩咐?”
老头子在家中被自己带出的徒弟急三火四给架了过来,还未来得及弄清楚状况,曹元与丁寿二人相视一眼,曹元问道:“听闻老前辈在兵部供职四十余年,库中案卷典籍了如指掌,有一桩旧档想要请教您老,还请不吝赐教。”
老书吏闻言甚是自得,捋须笑道:“原来如此,大人尽管下问就是,小老儿身虽老朽,这记性可还好得很,不是夸口,这四十多年来经手往来的兵部文档案宗俱都在脑中清清楚楚,何时何地,何人报送,何……”
人老话多,丁寿却没那闲工夫听他抚今追昔,直截了当问道:“有关三宝太监的案宗,老前辈可曾记得?”
方才还沉浸在自矜得意中的老书吏笑容倏地一僵,变色道:“大人问的是三宝太监的案宗?”
“不错。”丁寿点头。
“你们就是为了这个把我找来?”老书吏转首问自己徒弟。
“可不是嘛,丁大人要治我等渎职之罪,求师父您老人家给做个见证,我等接手案库时那些卷宗可曾还在?”几个书办眼巴巴望着前辈哀求道。
老者神色变幻,喃喃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丁寿见这老家伙神神道道,不由皱眉道:“老前辈,三宝太监的案宗究竟在不在兵部,您老给个准话?”
“在,当然在,老朽景泰三年供职兵部,彼时三宝太监七下西洋之海图船志,连同奏本文书共文牒一百四十七道,俱都在册存放。”
“现在何处?”丁寿兴奋得站了起来。
“丢了。”老书吏轻描淡写的一句话,险些将丁寿气背过气。
“丢了?谁人丢的?”丁寿横眉立目道。
“便当是老朽丢的吧。”
老者无所谓的态度把丁寿给气乐了,冷笑道:“兵部案牍,国之典籍,轻飘飘的一句话说丢便丢了,老前辈可是以为年老体弱,便不会被治罪?”
老书吏颤巍巍站起,缓缓跪地道:“老朽愿领责罚,只是此事与这些后辈无关,请大人勿要加罪。”
几个徒弟连忙一同跪倒,“大人,师父老人家在兵部数十年做事一向勤恳,断不会无故丢失案册,求大人明察。”
“尔等不必代老朽求情,我这一把年纪,命中注定该有此劫,听凭大人处置就是。”老书吏神色惨然,一副认命待罪的架势。
丁寿微微蹙眉,挥手命书吏们退下,亲手将老者扶起,“老前辈,是否别有隐情?”
老者断然摇头,“大人不必多想,老朽甘愿认罪伏法。”
“本官曾有耳闻,当年成化爷欲效太宗故事再开西洋,事下兵部索要图档,时任车驾郎中的刘大夏抗旨不遵,大言什么”旧案虽有,亦当毁之以拔其根“,从此兵部再不闻有关旧档,此事可实?”
老者干瘪的嘴唇蠕动几下,欲言又止,旁边的曹元一听牵扯到前兵部尚书刘大夏,不禁心头一跳。
“丁某无意追究过往,只是西洋旧档乃是前辈先人耗费心血无数,历尽千辛万苦探索而得,非是某人一家之私物,倘若就这般消失得不明不白,非但有负朝廷,更是愧对前人,这身后恐也不得安宁……”
许是人老更敬鬼神之说,丁寿这话戳中老书吏心中痛处,思量再三,重重一叹,施礼道:“请二位大人恕小老儿失仪之罪。”
二人还未反应过来,就见那老书吏宽衣解带,将外边衣袍除去,身上只剩了一件轻薄里衣。
老书吏不言不语,连那件里衣也一同脱掉,露出瘦骨嶙峋的两排肋骨,“二位大人请看。”
这老儿怎么忽然打起赤膊来了,曹、丁二人四目相对,都是摸不着头脑,却见老书吏背转过身,那干瘪的脊背上竟然纵横交错,足有数十道鞭痕,虽然年深日久,痕印已变得浅淡,但仍可想象当日所遭惨况。
“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