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阳元年,年初。新帝登基,大梁新气象,坊间热闹,处处都是议论谈笑之声,且看一酒楼中,一群人围在酒桌前。一人端着酒杯,大声道:“若我今年高中,必请诸位去樊楼二楼吃酒,好酒好肉连着上,不吃个肚皮圆鼓,绝不许出门!”如此豪言下,众人齐声大笑着高喊:“好!”可下一秒就有人提出疑惑,诧异道:“今年高中?我朝不是服丧一年,不允民间喜丧,举办科考武举吗?”旁边一人扯着他的袍子,忙道:“你怎么这都不知道?!都是前几日传出的消息了!”“哦?”“前朝屈家京债一案、三皇女造反一事牵扯众多官员,如今朝中官员短缺,就连早朝都站不满人,陛下便与诸位大臣商议,暂时摒弃旧俗,先开科举选纳贤才。”那人这才恍然,连连行礼弯腰道:“原是如此,感谢兄台为我解惑,不然可真是误了大事。”那人不大在意地摆了摆手,又带着几分看热闹的神色开口:“之前与陛下一起在坊间厮混,同称为纨绔的几家女儿,好像也要一齐参加这次科考。”那人又疑惑了,诧异道:“她们改邪归正还没有多久吧?就算这国子监再厉害,也不能让她们在短短一年内高中吧?”“谁知道呢?”那人挑了挑眉,压低声音道:“我看啊,还得是她们厉害,早就看出先帝属意九皇女,书也不读了武也不学了,天天陪九皇女吃喝玩闹,如今随便念念书,就算乱写一通,那些官员就得看在陛下的份上,给她们全部送入殿试。”那人若有所思地点头,又为难道:“我看陛下也不是会徇私之人吧?”那人闻言冷笑,说:“你没瞧见之前跟随陛下的叶流云、叶赤灵两人?之前的贱奴,现在官拜三品,陛下还为叶流云赐了婚,明年年初就要成亲了。”话音刚落,便有一人插话,不满道:“你这是说什么话?叶流云、叶赤灵两人军功卓越,先帝在时就许诺,等她们回京之后一定要大大封赏她们,只是可惜,等她们赶回时,陛下已卧病不起,只能将此事一拖再拖。”话音刚落,之前那人就嚷嚷道:“她们军功虽多,可也不过是个副帅,那钟千帆,不仅是武状元出身,还是抵抗南蛮的主帅,如今却和叶流云、叶赤灵两人封赏一样!”“这不是偏袒自己人是什么?!”这人加大声音喊道。另一人又忍不住争辩,说:“钟千帆虽为主帅,可哪里比得上叶流云、叶赤灵两人?好几次昆城即将失守,都是她们二人带兵力缆狂澜。”“出生低贱的武夫罢了,若无钟千帆忍让,他们懂什么?!”两人说着说着,声音更大,争得面红耳赤,好像随时要打起来。众人终于察觉不对,连忙将人扯开,忙道:“不提这个了,我们说些旁的。”“对啊,何必因此事生怒,没必要。”众人纷纷劝道。两人这才愤愤闭嘴(),可眼神依旧瞪在对方身上?[()]?『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旁边一人见势不对,急忙提起别的:“你们可知陛下要撤销北镇抚司。”“什么?!”此言一出,众人果真被吸引,齐刷刷往这边看。那人便道:“武安君上奏,说北镇抚司权柄过大,远超掌管刑法审讯的大理寺,如此下去,恐大理寺沦为北镇抚司附属,而朝中官员也因此,人人自危,行事畏手畏脚。”众人皆点头,虽然北镇抚司惩戒了不少贪官污吏,可因做法狠厉严苛的缘故,在朝中内外的风评极差。“那陛下同意了?”“陛下允了,”这人点头。众人震惊又不可思议,没想到盛拾月能有如此魄力,说实际些,那北镇抚司就是完全服务于皇权、只受皇帝驱使的刀,若是寻常人,哪里舍得丢弃,偏她盛拾月如此果断,说撤销就撤销。说到此处,众人不免想起那位北镇抚司的巡抚使,声音不由压低,小声道:“陛下当真与那位和离了?”“那还有假?没听说早朝时有不长眼的家伙请奏立后,陛下当场黑了脸,差点拂袖离去的事吗?”有人急忙插话,说:“如今宁大人已搬回原府,这都半年了,也没见宁大人入宫过一回,恐怕真……”这人欲言又止。众人沉默一瞬,又有人咂舌道:“陛下这也、太过无情了吧,宁大人好歹也为她费尽心思过,怎么一登基就抛弃发妻。”就连上酒的小厮都忍不住停下,多说一句:“最是无情帝王家,先帝都……别说她了。”“是啊,先帝起码还装了几年,她……”话到此处,众人都面露遗憾、感慨之色,个个说话都卡顿。谁能想到呢?曾经被百姓爱戴、一心为民,被百姓称赞为大梁皎月的宁清歌,在短短一年时间中,先是被革去丞相之位后,而后又改为北镇抚司的巡抚使,成为人人畏惧的存在,现在又被一手扶持的帝王抛弃。“她这也是该,”突然有人冒出一句话,眉眼间是掩盖不住的幸灾乐祸,嘲讽道:“谁让她不给自己留点后路。”“我看陛下对她根本没有半点感情,只是想借她爬上皇位……若她选中的是六、八皇女,那两位当年对宁清歌如何情深,怎么舍得这样对宁清歌,她偏选……唔!”她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一人冲上钱捂住她的嘴,暗骂道:“你这是在胡说什么?六皇女一系叛臣还关在牢房中等待秋后问斩,你此刻说这些,若被有心人听见,打上同党的标签,岂不是要将我们都害死!”周围人面色惊恐,也忙劝道:“对啊对啊,这话哪能乱说。”那人终于闭嘴,可表情却依旧不甘,念念叨叨道:“本来就是这样。”“那也不能说,”酒楼突然传来一连串的马蹄声响起,声音极大,将房屋都震得作响,这些人也顾不得之前在说什么,齐刷刷往木
()栏处跑,低着头往下看。为首那人身穿宫中服饰,身后是穿着轻甲的御林军,正行色匆匆一处赶。有人眼尖,瞧见为首那人怀里的匣子,直接点出:“这是陛下有旨啊?”其余人连忙点头,心里疑惑得很,不知是什么旨意,竟摆出那么大的排场,连御林军都跟着一起赶来。好奇之下,众人皆掏出银两,央求站在酒楼旁边的闲人赶去打探,不一会,那人就赶回来,大声喊道:“陛下又封宁清歌当丞相了!”“啊?!”众人瞪大眼,连手中酒碗都摔落在地,四分五裂。———景阳元年,四月。宫中樱花正盛,浅粉色花瓣被风一吹,便如雨洒落往下,落在驻足不前的女人鬓角。她看起来消瘦了不少,本就精致的五官轮廓越发清丽,身穿的紫色仙鹤圆领官袍宽大,腰间的十三跨金玉带也往下坠,只有凉薄矜雅的气质不减,虽立于初春,却若翠枝积雪,冽而惹人怜。又是一阵风吹过,掀起衣角,鬓间的花瓣也随之摇晃,几欲往下坠,正当它再也坚持不住时,女人抬起手,宽袖下的手细瘦苍白,就连腕间的青色脉络都能清晰瞧见,更别说薄皮包裹着的莹白骨节。指尖捻住花瓣,带起的青丝起又落。宁清歌低垂眼帘,如墨玉的眼眸定定凝视着那细碎花瓣,不曾落泪,也没有其他言语,却觉悲伤清寂。不知停留了多久,宁清歌终于松开手,在下一次春风拂过时,将樱花放走。她这些日子常借着公务入宫,故意绕路,在此逗留。也是奇怪,她当年日日在宫中时,天天都在想方设法地逃离这儿,如今却贪恋不肯离去。宁清歌试图勾起唇角,可没有一瞬又抿紧,终究难以假装下去。自那日和离后,她便搬回宁府,小九初登基,很是忙碌,天天脚不沾地,寝宫中的烛火,常常至天将明时才熄灭,而她也不得闲,身处要职,总得竭力为君分忧,日日埋首案牍间。若不是有人突然提起宫中的樱花开了,她都不知春季已来。思绪落到这儿,宁清歌轻轻吐出一口气,想到还没有处理完的公务,便打算转身离开。可正当此时,熟悉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宁清歌身子一僵,身体比脑子更快,直接快步躲闪到一边。而来人却没有察觉,仍如常往里走。她声音有些不耐,像是在压着火气,极力平稳中又透露一丝无奈,说:“小姨你就别担心了,朕的身子有太医院盯着呢,日日补药没见停。”她话音一转,又道:“朕真没有半点心思与你闲逛,书房里那群人还在等着,太女一案本就有疑,为何要因先帝名声而遮掩,朕想派人查明又有何错?”提到这事,她更是气恼,斥道:“朕只是想派人重修太女庙罢了,废得了多少银钱?大不了从朕的库房里出,他们凭什么拦朕?”旁边的叶危止终于开口,却没有回应盛拾月,反而道:“我让你陪我出来走走,你怎么那么多话?”“怎么,你当了个皇帝就看不起小姨了?当年你闹着去勾栏的时候,我可半句话没说,直接就带你去了。”叶危止声音无赖,盛拾月也毫无办法,只能道:“今日事情繁多,要不改日,改日朕再陪小姨好好逛逛?”“繁多繁多,这半年你天天说这话,我从秋天等到冬天,雪都化了也没等到你有时间。”盛拾月无奈,又不好与之争辩,只好跟着往前,心里还在盘算着政事,一刻也不曾停歇。叶危止斜眼一看,当即就打断道:“难得出门走走一趟,你就别想那些东西了。”“小姨……”盛拾月重重叹了口气,不知何时皱起的眉头,已多了一道凹下去的竖痕,很是明显。叶危止看得心烦,扯着她的袖子就道:“你闲一会又如何?又不是什么事情都要靠你解决,否则你养那么多官做什么?”她本是想劝盛拾月休息片刻,可那人却被最后一句话吸引,又喃喃自语道:“对,如今朝中多个岗位空缺,得快些科考,招纳人才。”“说起来,那国子监的张云山倒是有些能力,上次朕将她和萧景唤来,替朕处理……”“盛小九!”她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叶危止打断,如此放肆的举动,吓得后面跟随的侍连连跪下。可叶危止却没有恐惧,如今在大梁,也就她能这样和盛拾月说话了。她加重声音,喝道:“你就不能把你的那堆公务先放一放?”盛拾月站在原地,脸上闪过无可奈何的挣扎之色,最后还是重重叹了口气,挥了挥袖子,道:“你们先下去,朕和武安君在这园中闲逛一会。”侍人连忙称是。叶危止终于露出些许满意之色。而躲在树后的人偏了偏身,将衣角藏得更加严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