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亲自上前迎接,眼底是真切的笑意:“大师自西域而来,行路甚远,该是辛苦了。”“阿弥陀佛。”智隐大师低念了句,“老僧也多年未来长安了,现今与往昔颇有不同,陛下也是如此。”皇帝未就最后一句话追问智隐大师,此地还立着许多朝臣,不易深谈,皇帝只是笑笑,就不再多话,迎了智隐大师进来。午间,皇帝将智隐大师引到了长生殿东侧殿,随即退出至外,掩门静待。过了两盏茶功夫,智隐大师才从里面踏步而出。“如何?”皇帝问道。智隐大师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道:“进宫前,老僧似乎说过,陛下您与往昔多有不同了。”“您的形貌改变最小,其次是气质,改变最多的,是您的心态气息。”“哦?此话何解。”皇帝挑眉道。“几年前老僧见您时,只觉您虽帝威振赫,却难掩低迷消极,骨子里仿佛都透出一股寂寥悲伤。”“现在的您,一扫从前沉郁之色,明亮了起来。使老僧忽然想起了十年前您初到西域之时,也是如此的鲜活生气。”“不过那时的您,更像一柄孤高冷砺之剑,高悬于顶,锋芒毕露。”智隐大师回忆起年少时的皇帝,只记得他那时虽满身棱角,孤冷傲然,但总是会不自觉地对着长安的方向流露出温柔恋慕。即使在最艰险的环境下,他也始终希望勃勃,热血不熄,就像铁打的人一样,纵然不眠不休却始终眼眸发亮。全然不像后来,宝剑炼成入了鞘,却也失去了当年的意气风发,激情活力。只是像一个毫无生气的机器一样运转着,高效严谨,却死气沉沉,不知哪一天便消耗到了极限,轰然倒塌。皇帝听了智隐大师的话,不承认也不否认。若是旁人,定不敢在帝王面前如此剖心分析,但智隐大师不同,他对皇帝亦师亦友,也是他曾经的恩人。登基多年,积威愈深,像智隐大师这样敢和他畅所欲言的人几乎没有了,皇帝很珍惜这种感情。他思索片刻后,笑道:“大师果然透彻。衍于从前,是有些不同了,此次请大师前来,也是为了那个令衍有如此变化的因由。”智隐大师也微微一笑:“看得出来,陛下很在乎公主,公主对陛下的影响,亦很深,不过……”他话锋一转,脸色沉了下来:“老僧方才观公主命相,却是大凶之兆。”皇帝面上的笑意在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的脸结上了一层冰霜:“此话何解?”“公主的未来的命格,掩藏在浓雾里,看得不甚明晰,但老僧在那浓雾之外,看到了缠绕不散的死气。老僧从前看到有类似命象的人,均在死气缠绕着的年龄段消陨。”“不过公主具体在何年纪会有大劫,还需老僧今夜观天象一卜。”智隐大师虽佛法造诣极深,但事关苏容臻的命格,他还是慎之又慎,不敢轻易下论断。当夜,智隐大师登上望仙台,夜半时分,云雾涌动,斗转星移,一个时辰后,大师披星而下。他对皇帝说:“依老僧观星所见,公主命不过十六。”苏容臻病势好转以后,倒是一连两日没有见到皇帝。她心里有些失意,但又想着,这样也好。自从那夜听到皇帝心中秘密以后,她便觉得自己有些无法面对他了。怕看见他的面容以后,又记起好不容易忘却的话语。一日午后,苏容臻躺在软榻上休息,皇帝忽然从旁而入。见到他出现,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别开了头。皇帝绕到软榻的另一侧,试图与她对视,苏容臻却再次避开了他的视线。见她躲闪的目光,冷淡的态度,皇帝在无人看到的地方目光一暗。他微微倾首:“是不是朕这两日没来,柔嘉置气了?”皇帝的语气仍如过去般温柔,让苏容臻想起入宫以来他对她的种种好来。面对喜欢的人,皇帝并不惯于掩饰,而是坦坦荡荡地向世人展示对她的喜爱。这点在柔嘉身上得到了很明显的体现。于是她又忍不住陷入了思维的漩涡之中,如果皇帝爱的女子就是苏容臻,那为何他从未有所表示?而是将一个形肖苏容臻的女孩养作他们的女儿。这边苏蓉臻陷入一种奇怪的思绪里,那边皇帝见她一直不答,似是想到了什么,眸光变得浮沉难辨。“柔嘉,是不是那晚淑太妃与你说些什么了?”“比如,告诉你,朕是个冷血无情之人,杀兄弑父。”皇帝并不记得那夜醉酒以后的事,也不知道自己醉酒以后生出了怎样荒诞的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