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时分,一阵急骤的马蹄轰鸣,打破了北城的宁静。马队前五后五,一共十人,护卫着中间一个中年人。身披轻甲,腰悬长刀,皆是禁军装扮。中年人披着连帽大氅,整个遮住了脸面。此时,街道上空无一人,一行人纵马急驰,狂风一般掠过。目标明确,直奔沙苑监衙门。衙门前无人值守,檐角挑着两盏灯笼,透着昏黄的光。倒是一对儿威风凛凛的石狮子,一左一右,镇守着沙苑监大门。马队停下,依然保持着警戒姿态。中年人轻催战马,行至台阶之前。仰头看了看雄伟的匾额,欠身拱了拱手,以示敬意。这块匾额之上,银钩铁画,大书沙苑监三个金字,乃本朝太祖赵匡胤亲笔所题。“去叫门。”中年人轻轻说道。立时有护卫翻身下马,登登几步跨上台阶,“啪啪”拍打大门。“谁啊?”半晌,里面有人说话,极不耐烦。“帅司公干,速速开门。”护卫厉声喝道。“你说帅司就帅司啊?”门里人被扰了好梦,一肚子起床气。闻听帅司,顿时顶了回来。沙苑监这小地方,怎会有帅司光顾,自是不信。“你他娘的。”叫门的护卫一阵恼火,哐当一脚踹在门上。“帅司到此公干,岂容你个腌臜耽搁。再不速速开门,当心你的小命儿。”听见门外话说的硬,门房儿有些犯嘀咕。慢吞吞打开一条缝,想探头往外看看,谁知门外护卫不耐,一脚蹬在大门上。大门猛地一下敞开,带着一股巨大冲劲儿,正撞在门房身上。“啊呀”一声惊呼,滚地葫芦般摔出去老远。护卫恼火门房,快进门来,一把揪住门房衣领,抡拳就打。“住手。”中年人进了大门,不悦的喝止。缓步走到门房跟前,蹲下身看了看。门房挨了两拳,眼眶乌黑,鼻子也被打破,不停的流出血来。“可知道监正府上?”中年人问道。“知道,知道。”门房瑟缩着,挨了打,他是真的怕了。“即刻前去,请监正到此。”中年人说着,站起身往大堂内走去。“还不快去。”门房动作稍慢,被护卫一脚踢在屁股上。“是,是。”门房一缩脖子,速速跑去报信儿。径直进了公堂,中年人站定一言不发。早有护卫点燃灯火,又默默退了出去,警戒在公堂门外。一霎时,中年人却是反客为主,占据了公堂。十名禁军身形挺拔,手按腰刀,神情冷峻,隐带煞气,将公堂护卫的风雨不透。中年人背对大门,静静的立着,等待着监正到来。费伯言被叫醒,只觉头疼欲裂。昨夜狼山匪一事,他与雷斌、姚平远,直商议到半夜,才定下章程。想彻底撇清干系,已是不可能。好在骁骑营一干人,尚知道轻重,没有贪功急于抓捕。捂在手里,还有操作的余地。狼山匪事涉沙苑监、大荔、合阳、澄城、永济,凭沙苑监一家,根本不可能处置得了,唯有上报同州和京兆府,细细统筹,才能统一行动,一举抓获,不给狼山匪逃窜之机。一旦漏网潜逃,再想抓到,必犹如大海捞针。当晚,姚平远主笔,将此案详情写下条陈,派人连夜送出。剩下的事情,就是要督促骁骑营,对潜伏在沙苑监的狼山匪,暗中查访,严密监视。同时严令,在统一行动前,切不可打草惊蛇。这里面,当然有他们的算盘。骁骑营提供的供状,记录了潜伏的名单,姓甚名谁,是男是女,潜伏何地,与谁相关,说的清清楚楚。看着这份名单,费伯言三人心惊肉跳。因为名单中,他们三人家中,都有狼山匪潜伏。甚至有些人,因为极为能干,被委以重任,颇得信重。这些潜伏身边之人,都要暗中除掉,绝不能暴露。看着名单,费伯言除了难以相信,也有惋惜心疼。因为他的一个小妾,竟也在名单之中。小妾年纪只有二十,天生媚骨,妖娆多姿,甚得费伯言疼爱。如今要下手除去,却让他心中纠结,万分不舍,一个劲儿长吁短叹。姚平远也在名单中寻找,不过,不是找自家的,而是秦家。自己的护卫里,藏着两个狼山匪。姚平远惊归惊,也不甚在意。护卫而已,除掉就是。倒是秦家干干净净,让他生出怀疑。此事由骁骑营侦破,出于护主的心思,抹去秦家潜藏的名单,摘清秦禹田嫌疑,也不是不可能。但是,他没有证据,自无法发作。而且,此多事之秋,不宜生事。“真是便宜了那老小子。”姚平远心中愤愤,暂时抛开此事。一切计议停当,已是后半夜。方睡下不久,又被叫了起来。费伯言一肚子恼火,揉着太阳穴,任由侍妾为他穿衣。“天还未亮,又发生何事啊?”费伯言不悦的问道。“衙门传信儿,说是帅司来人公干,请堂尊即刻前去。”门外,有小厮回话。“帅司来人?”费伯言一个激灵,登时站了起来。,!不用问,定是那事儿来啦。费伯言一阵苦笑,对帅司来人,他早有预料,甚至每天都在等着。自从刘子浩被抓,他就知道,这一天迟早到来。当初,刘子浩拿着帅司令牌,声称在沙苑监寻人。费伯言以及姚平远,都看在帅司令牌的面子上,睁只眼闭只眼,给予了极大关照。到后来,刘子浩竟无法无天杀人放火,引起民愤,沙苑监衙门也是集体沉默。这年代,所谓皇权不下县,地方官吏权力极大。尤其是沙苑监,直属京城群牧司,地方郡县根本管不到,更能无所欲为。何况,死的又是贱民,家里无权无势,翻不起什么浪花来。至于厢军,命都捏在官吏手里,谁敢奓刺?然而事情的发展,还是出乎了费伯言意料。骁骑营莫名出动,以毒杀官马的罪名,抓捕了刘子浩一行。现场搜出毒蕨草,还有被绑架的崔氏夫妇,证据确凿。事发之初,费伯言想过搭救,以讨好帅司换取利益。他派了姚平远,前去骁骑营交涉,结果自是不言而喻。骁骑营的说法,刘子浩涉嫌西夏细作,属于军事管辖,沙苑监无权过问。姚平远的官威,在常万里那里不好使。话说,常万里早已送信回家,指着刘子浩掀起风浪,岂会放人?费伯言沉吟良久,踟蹰着不肯出门。“去,通知雷、姚两位。”费伯言吩咐道,“就说帅司来人了。”有事大家一起抗,谁也别往后缩,这是费伯言的盘算。命人套了车,费伯言慢悠悠的出门。已是天光大亮,总算到了衙门口。探头一看,正瞧见雷斌和姚平远,刚刚从马车上下来。如同约好了一般,三人同时到达,交流个眼色,顿时脸色一肃,齐齐向大堂走去。大堂正中的位置,中年人侧坐着,手里捧着本书,看的津津有味。“敢问这位是?”费伯言恭谨的问道。“大帅帐前,管勾机宜文字刘公讳亮。”一旁护卫高声说道。“见过机宜。”三人心中明亮,抱拳参见。“哈哈。”刘亮大笑一声,迅速起身,抱拳见礼。“刘某一介幕僚,怎敢受诸位大礼,愧不敢当,愧不敢当。”抢步过来,托住了费伯言胳膊。“机宜赞画军机,谋略过人,我等早有耳闻,神往久矣。”“诸位为朝廷牧马,劳苦功高,刘某钦佩万分。”所谓花花轿子人抬人,官场上一套流程走过,几人坐下奉茶。“前番小侄子浩前来,多承诸位关照,刘某在此谢过。”刘亮站起身,冲着三人施了一礼。费伯言三人连忙站起还礼,口称不敢。回身坐下的当口,三人隐晦的视线一碰,又迅速移开目光。他们对刘亮只是耳闻,还从未见过面。但是,仅从方才这一番道谢,就能看出此人城府颇深,处事四平八稳、滴水不漏,是个十分棘手的人物。“刘机宜见谅,令侄之事,事关军事,我等不好插手啊。”雷斌屁股刚坐下,又站起身说道,一脸无奈之色。他是想告诉刘亮,不是我们照顾不周,而是你侄子犯事儿太大,我们管不了啊。“不知小侄子浩,可曾与骁骑营有什么过节?”闻听这话,姚平远眼皮一跳。刘亮这话,问的大有讲究啊。若说刘子浩是细作,在场几个无一人相信。刘子浩什么做派?他们三人都曾见过。尤其姚平远之子姚冈,更是鞍前马后的侍候。往轻里说,是个被家人宠坏的纨绔;若往重里说,纯粹一个混蛋。这样的人,会是细作吗?但是,刘子浩的罪名,偏偏就是细作,而且证据确凿。刘亮这么问,就是以势压人,等着三人表态。刘子浩这件事,无法辩驳,只能翻桌子。因为两方有过节,所以,骁骑营栽赃陷害刘子浩。所谓的西夏细作、毒杀官马,统统可以推翻。这样一来,这件事就有了转圜余地,再暗中运作一番,自可轻松脱罪。而且倒打一耙,扣了骁骑营一脸屎。调动军兵,私仇构陷良民,轻者流放,重者论斩。这一手,可谓狠辣至极。但是,刘亮想成事,还得沙苑监配合,共同指证骁骑营。三个文官作证,有没有证据还重要么?骁骑营就算明知是屎,也得吞下去。姚平远怦然心动,不动声色的瞥了费伯言一眼。如何应对,还得听费伯言的吩咐。“据本官所知,骁骑营十数日前,已经遣人入京。”费伯言眼帘低垂,云淡风轻的说道。这是在告诉刘亮,此事已经捂不住,早传进京城了。“马军司那里,某自有处置。”刘亮抿了口茶,说道。骁骑营遣人入京,刘亮早已算到。抓到西夏细作,自然是大功一件,岂能不向上司表功?所以,得知消息的第一时间,刘亮就安排了人,快马直奔京城。该走关系就走关系,该花钱就花钱,定要买通马军司。“机宜有所不知,骁骑营都虞侯常万里,乃是京城常家人。”“京城常家?”刘亮终于动容。:()大宋异姓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