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是长久的寂静。
舞姬被拥得无法动弹,连带着红唇也深埋在男人温热的颈窝,媚眼如丝,吐息如兰。
腰上一沉,猝不及防地被推出怀,一个站不稳,足下趔趄。
“柳都灵,”卧榻上假寐的男人,阖着桃花眸,准确唤出了她的名字,“今天到这里,已经够了。”
柳都灵闭上嘴,识相地鞠了一躬。桃红色身影穿过寝殿,飘然离去。
贺子衿躺在床上,举目是高悬的帐顶。天花板细微的纹路,在他眼底缓缓铺开,恍神间竟似秦鉴澜的侧脸。
刹那巧笑倩兮,眉尾沾着点皓白的雪;皎洁的月色下,宛若神女。
他有十成把握,她今夜会回来。
有八成把握,她会回来,向他提出和离。
还有两成把握,剩下的事态,会如他所愿。
不知等了多久,饶是贺子衿强撑着疲累的眼皮,精神却已经陷入混沌的困乏,蓦地听见殿门刺啦一响。
极轻的一声,接着回荡起缓慢而飘忽的脚步,让贺子衿猛地睁开眼,一下子来了精神。
秦鉴澜拉闭殿门,早已摘下缀满宝石的珠冠。驼色坎肩绷开一只银扣,深蓝色长袍下摆沾着灰扑扑的尘泥。
面庞血色尽失,苍白如绢,干涸的眼眶令人极尽心疼。
单薄的身板在寒风中穿行了大半夜,孤魂野鬼般,行至脚跟一跳一跳地发痛。
她还是回来了。
只因身在异乡,向来无处可去。
仔细想想,他们从一开始就为婚约所束缚,成亲那日,秦鉴澜和贺子衿,不曾看清对方的心。
那么她又如何能开口要求,回到宿州的贺子衿,解除了剡皇室带给他全部约束的贺子衿,还要大发慈悲,照看着她所扮演的夫人角色呢。
只是跌打医馆中的一切,阳光与欢笑,小溪浣衣时的脸红心跳,皂角树下,那么多的回忆,分明过去还不到半个月,一下子却像上辈子发生的事,离她万分遥远。
头顶的半透明纱帐,轻轻揭开一只角。
秦鉴澜的脸,出现在上方,俯瞰着贺子衿,居高临下。
翦水秋瞳中,烛光缓缓流转,美艳而冰冷。
朱唇一抿,脆生生的铃音,不由染上几分冷淡的倦意,却仍是动听:“我跟你说过,我能看懂占星秘卷,你记得么?”
下方的男人,原本神思迷离,听见她开口的这句话,目光骤然一紧。
“如何?”贺子衿扯动唇角,轻轻地嗤笑一声,“真要让道伦梯布欺君,即使你俩才见过一面?”
男人的桃花眸,神色嘲讽而尖利,却难掩低沉嗓音背后的虚弱。
虽说黄羊围本就是赛马、赛狗、赛人的活动,猎户们为了营生,不惜余力用上各种花招来围猎,也不是没有直接从马上扑抱黄羊的先例。但像贺子衿这般,敢于抱着健硕的公羊,一起在原野上翻滚了大十几圈,最后侥幸没受什么大伤的,确不多见。
数个时辰前,沉沉的龙涎香气味中,宿州太医确认贺子衿体征平稳,这才放松了悬在嗓子眼的一颗心。
年轻的太医颤着声,拱手向屏风后的大君汇报:“七太子年轻快意,敢于从马背上扑抱黄羊,正是大勇;适逢草原上还有积雪,所幸七太子并无大碍,更是吉人天相。”
一番沉睡中的贺子衿听不见的赞美,虽有吹溜拍马的成分,却也暗含着对贺子衿敢于跃下马背、扑抱黄羊的钦佩。
那头的大君,嘶哑地低笑一声,意味不明:“他走远了,走得久了;不大会用弓箭,却还能想到这种方式,真可教也。”
“只是,”昏暗之中,狮氅的翻领毛刺刺的,衬得老人的脸,再多了几分威严,“今夜让他好好休息。明天早晨,再叫他来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