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居正见他点也不点醒,冷笑一声,拱手朝天,正色道:“上位便是当今皇长孙殿下!尔等宵小军贼,还不行大礼参见?”
汉子如遭雷击,怔在当场,他是万万没往那方面想,这堂堂皇孙,会大半夜的跑来这等鱼龙混杂之地,审他们这几个小卒?
他还以为是殿下身边的伴伴、随侍之流。
其余犯卒也是呆若木鸡,有反应快的,立马拜倒在地,出口讨饶,接着便接二连三,扑通扑通下跪,叫饶不止。
汉子脸色涨得通红,他双腿打着颤,想跪,又心有不甘,挣扎许久,似是觉得自己左右难逃一死,不如死得硬气些,便把心一横,开口骂道:“纵是皇孙又如何?你父不过一假子,你郭家昔年也是汉臣,如今篡……”
“住口!”堂外突然传来一声怒吼,打断了那汉子。
郭宗谊暗道可惜,若由他说完,便是刚刚加授天雄军节度使,位极人臣的王殷,也够他喝一壶了。
汉子得此棒喝,清醒过来,惊觉刚才失言,登时吓得魂飞魄散,膝盖一软,跪倒在地,栗栗发抖。
不及理会这腌臜货,郭宗谊吩咐薛居正:“去看看是谁?”
薛居正刚走两步,便听得那声音已在廊下响起:“臣,天雄军牙内指挥使王钦请见。”
“是王殷的次子,亦是此次带队遣送流民的主官。”薛居正解释道。
此人闯堂,郭宗谊心有不悦,但碍于剩下的流民还在河北,需要王殷出力,此刻不好与他计较,便高声道:“进来吧。”
话音刚落,便见廊下闪出个颇为英武的青年将军,留有两撇短须,三十上下,穿着件明光铠,罩着件大红绣衫,很识趣的没有带武器。
一进大堂,他便行礼下拜:“臣,王钦,见过殿下,殿下万福金安。”
“起来吧。”郭宗谊懒懒应道,对这等人实在提不兴致。
王钦起身,冷冷扫了地上跪成一片的犯卒,叉手正待言事,却听得郭宗谊抢先开口发问:“你深夜闯我帅堂,所为何事?”
王钦没料想这小殿下一张口,便如此咄咄逼人,只得又下拜请罪:“臣有罪,但事急从权,请殿下听臣一言,再发落不迟。”
郭宗谊不接茬,只问道:“事急便可以从权吗?”
王钦深吸一口气,他长这么大,还未被人如此针对过,偏还拿这小殿下没辙,只得忍着不快,恭敬答道:“今日擅闯殿下帅堂,臣甘愿领罚。”
言罢长拜不起,将球踢给了郭宗谊。
郭宗谊微怔,第一次吃瘪,居然是在这等无名之辈身上,暗骂了一句狡猾,淡淡开口:“你是从四品上的宣威将军,我本无权罚你,但今日之事,自有御史言官上书弹劾。”
王钦自是不惧什么弹劾,他这个宣威将军也只是个散官阶,哪怕撤了也不打紧,只要他父亲还是邺都留守、天雄军节度使,他的地位就稳若磐石。
王侯将相,真的有种。
见这一页揭过,王钦便要禀告正事,他恨恨瞪了一眼地上那瘦长汉子,此事他一直不知情,还是今夜饮宴后点人时,发现少了整整一队人,那都里的兵马使才细说了原委,当下他撤了兵马使的职,便急匆匆的赶来帅堂。
为的就是把此事说清楚,撇干净,免得朝中有人把祸水往他阿耶头上引。
只听王钦奏道:“殿下,家严曾数次明令军士不得扰民,臣在途中,亦多有约束,不想还是出了此等大案,臣推测,这背后定是有人指使,否则他们不敢如此胆大妄为,视殿下、视节帅的禁令于不顾,还请殿下将犯卒交予臣,一日内,臣定叫他们开口,还殿下一个明白,还苦主一个公道!”
郭宗谊早就猜到这背后有人指使,盖因这是个案,且犯卒都在一队,若真是王殷御下无方,那近千名军士,面对三万羔羊般的流民,又怎会仅此一队老鼠屎?
他一开始也怀疑过王殷,但现在看王钦这态度,似乎也是被人摆了一道,这才火急火燎的跑来要撇清楚。
王钦说完,郭宗谊蹙眉沉思,久久未语,其余人也都屏息敛气,静候发落,堂上陷入死寂。
王钦心急如焚的等待着,正煎熬时,忽然,见郭宗谊哂然一笑:“他们说不说都难逃一死,背后是谁指使我也不会追究,王指挥使,还是别费口舌了。”
王钦闻言,神色稍显挣扎,几息后,他满眼复杂的一拱手,叹应道:“惹。”
正如殿下所说,不管犯卒招不招,命运都已注定,不管幕后主使是谁,只要不会再扯上他王家,于他而言也就不重要了。
至于对殿下来说,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于眼前的局势更有利,个中关窍,这半大小子片刻便想通了,他真的才十四岁吗?
正感叹间,又听郭宗谊发问:“这些人可有家眷?”
“本镇牙兵多为孤儿,仅队正唐峻一人成了家。”王钦指着那瘦长汉子道。
郭宗谊点头:“我曾有言在先,敢欺民犯禁者,连坐支属,整队皆斩,家小充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