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过耳,起起伏伏,重章叠句,尾音短促而迅疾,好像夏天的暴雨即将来袭。我轻盈地挑起锋芒,目光又暖上三分,在漫天的雪色中,接下一道又一道血花。冰天雪地里,我的暖意,踽踽独行。
我敛起眸子,睫羽层层叠叠地盖住了情绪,雪落成霜,郁结在心。对面的南蛮士兵已经吓得面无人色,却还是硬着头皮前来送死,他们背后,是脸色铁青的南蛮将领,有退却者,立斩。我心里轻起一层波澜,却闭上了眼,内息流转,良久,从眼神中透出炽热的光。
对不起,虽然我们素不相识,却因为阵营不同,上层利益纠纷,成为他们的刀剑,不得不兵戎相见了。下辈子,不要再见了。
思尽于此,我转刀为剑,暴起数道剑光,可惜光还没行至半途,已半路稳稳杀住,被生生逼退了剑气。我骇然侧目,入目是一个满眼猩红,嘴角流血的少年,他嘴唇发白,甚至轻轻发抖,手中刀却泛过刺目的凛冽,沾染的浓稠血液一滴一滴地落地,滑腻得几不可握。我方欲弹出刀面,一招致命,可是却忽然听得那少年口中嘶哑。
“你害我妹妹自刎,我要你,百倍来偿。”
我眉目间浮泛出于心不忍的意味,被他敏锐地捕捉,他紧紧扣住刀柄的手指青白,与刀刃上的血色对比得扎眼。但见他讥笑冷语道。
“做了这样的事,还一脸情非所以的伪善模样,你们中原人,当真是虚伪。而这,必须付出代价!”
言不待我,他手中的大砍刀已经发出一阵暴虐的狂啸,我纹丝不动,心平气定地看着他,好像我对此,并不关心。他又是一阵冷笑,倒转砍刀劈头盖脸就朝我袭来。
我轻轻叹了一气,刀光一过,骤停。
对面的少年手中砍刀已然掉落在地,他死死捂住发紫的手腕,痛不欲生,却有骨气地把脸上的扭曲憋了回去。我于心何忍,涩然发话。
“你走吧,跑的越远越好,开始新的生活。”
他好像听到了这世上最好笑的笑话,笑得直不起腰,抬头却已经挂泪。
“你们瑾国的将领,折磨我妹妹,害她惨死,如今要我们息事宁人?真是,令人作呕。”
我难堪地别开头,哽咽着道。
“我也不过是个为人所使的刀罢了。不要为难我,我只能做到这个份上。这一切的事端,是高位者挑起来的,我对此很抱歉,我无能为力。如今南蛮败局已定,你不要再作无谓的挣扎了。快走吧,再不走我也无能为力了。寻一个杳无人迹的天涯海角,好好生活,告慰你妹妹在天之灵吧。”
他笑得癫狂,出了遇风即冻的泪,但,怎么也止不住。我无话地袖手旁观,宁愿自己只是个残忍愚昧的刀。他笑完,哭毕,这才堪堪支撑起因为泡过血而一绺一绺凝结得不像样子的脑袋,牙关几近咬碎。
“即便如此,你也不可饶恕。你是平庸的恶人,是纵容生灵涂炭,两国交战的帮凶。我可以逃跑,可是我不能。我妹妹的死,我不可能放得下。你,就接招吧!”
这次,他刀出的更为凶猛,裹挟着玉石俱焚的信念,用尽了所有的气力。我最后凝望着势不可挡的森然刀口,重重叹息一声,换上了冷峻的面容。
刀轻轻一顿,偏转好似惊鸿,汲汲营营,刀锋轻轻一点,就已停驻。刀光飞舞,砍刀断落,重逾三刀的大砍刀,被我一倒转反压劈成三瓣。
他却餍足而安心地贴着我暴烈的去势划过一道优美而壮烈的弧线,然后,沉甸甸地摔在地上,发出一声啼血的哀鸣。
我刹那失语,两个字如哽在喉,嗫嚅半晌,这才低低道。
“小满。”
二十四节气
那少年萧索倒地后便再也爬不起来,他苟延残喘般痛苦地抑制着咳嗽,每咳一声,都带出满口血沫,观之,骇然。我欲盖弥彰地背过身去,心底泛酸。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是啊,他的痛楚,我又怎么不身历其境?就像我心心念念的执着于要苏家为我母亲陪葬,这就是我活下去的全部维系,血海深仇,要我,怎么熟视无睹?一如他明知前路黯淡无光,却还是选择一意孤行。
他傻吗?不,定局是一回事,去做,是另一回事。悲剧是注定的,他却不是。我看似赢得光彩,却输的彻底。我骗的过自己的眼睛,却骗不过自己的内心。他说的没错,我伪善至极,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将自己的痛不可触的脆弱化为利器,践踏了另一个自己,虽然我说的句句属实,我无计可施。
我收拾好心绪回眸时,那欣然赴死的少年已然咽气,那双洞穿了我心脏的如秋水般缥缈的眼睛,却还是惘然若失地望向天际,望向,他妹妹去往的地方。
一名瑾国士兵为我们的谈话所感染,眼泪湿了衣襟,情不自禁地想要上前替他合上不甘与释然矛盾并存的眼睛,却被我轻声制止。他困惑地望向欲说还休的我,手僵在了北风里。我按纳不下的失神落魄跃然脸上,嘴中却是不咸不淡的。
“随他去吧,就让他,看向他放心不下的所在。不是所有人,都需要安详沉睡的。有些人,本身就是困逆。”
言尽于此,我又小心翼翼地拾起他被我一击打掉的砍刀,容色肃穆地放在了他身旁。做完这一切,静默凝滞的双方这才重新打量起对手,还是恨不得将对方碎尸万段的血色瞳孔,但是在那最深处,我还是看见了第三种情绪,没有能应运而出的另一种可能。
我悲悯又决绝地挥出长生,风云变幻几许,还是那个开天辟地的自己,与除之而后快的刀法,喧啸相继。
一个人高马大的南蛮人越众而出,脸上是与我同频的寡淡,手中双斩刀却啸鸣不息,俨然难以对付。我先是微微愕然,继踵而至的却是若有妙无的挂起一丝笑意。他只是似笑非笑地持着双刀,刀口低垂,全无率先出手的意思,只是闲云野鹤般立于那处,像是绅士的邀请。我深凛,这样不显山露水的对手,才是最捉摸不透的,也需要时刻堤防的。我迁就般颔首,微眯起眼,下一刻,以诡异的速度侧滑过去,以贴山靠的姿态,目中流露出捉狭的言外之意。
他却似乎浑不在意,纵容我意有所指的寻衅,双刀摩擦出亟不可待的火花数朵,开在漫天蔽野冷絮之中,显出凄凉的美感。我轻盈无感地贴住地面,并不减速,釜底抽薪探去对方的刀柄。他却并无骤不及防的辞色,南辕北辙,他奚落之色了了可见。不妙的预感涌现,我一跺脚,亡羊补牢,为时已晚。双刀起起伏伏,错落有致,情急智生,长生刀迎头直上,声如洪钟,震得我虎口发麻。我吃痛,却没有心思转圜,翻身就是轻移莲步,错身而动,让那沉重的力道落了个空。
我心有余悸地望着硬邦邦的刀过处,鼻子无端一酸,倒提起长生刀就是拔地而起的一式千钧斩。对方从容一闪,举重若轻。我节奏陡然乱开,心头发虚。坏了,他掐准了我的步调,方才他一定仔细观摩了我的攻防风格。我心下略定,滋生了荒谬的念头。
摒弃开行到小满的二十四节气,我徐徐吐气,一股凛若冰霜的笑爬上了眉梢,在料峭的天气里,结成风刀霜剑。朔风起,岚山吟,我躬身凝结起飒然的的刀风,推太极一般一改方才的大开大合,变得收刀带水,断水流,斩不断,见者愁。拢起的剑花没有挽起的肃杀,却尽显完满,冲撞而去,长驱而入,宛若雾里看花,看不分明。就在对手恍然的档口,我龙腾虎跃,成破竹之势之势,直取那人面门。
他脸孔一变,却只是晃眼,恢复如初,阵法亦如是。我悚然目视稍纵即逝的局面,对上了他付之一哂的轻描淡写。我心里的小火苗起落半晌,还是熊熊燃烧起来,成燎原之姿。我一咬唇瓣,却觉得浑身血液都烧将起来,传到四肢百骸的,并非失控,而是跃跃欲试。我笑得无所畏惧,他回以落落穆穆的略一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