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母性刚,公爹绝情,这小凤栖宫里需要一个会做人的出这个台面。
佩家世代出读书人,往上数得出的祖宗最早的还是在三百多年前了,每换一个朝代,朝廷上都有他们佩家祖宗的身影,他们佩家别的本事没有,夹缝中求生存的本事似是与生俱来,就是佩家的女儿她的姑姑们,无论哪一个在夫家皆自有她们的处世手段,没有一个是受着委屈被轻忽的。
这都城里,像他们佩家这样来路清晰可循,能追溯到几百年前家谱的书香人家,一个巴掌也数得过来。
更何况她的父亲,她的弟弟,家世清白,人丁凋零,她一动,他们需得在她身上压上全副身家,绝无退路可言,不似她的婆婆,不给娘家好处,娘家就弃她而去。
她还有三个姑姑,其中有一个姑姑就是她婆婆见到了,也得客客气气问一声好;她身为禄衣侯夫人的表姐,对寻常臣妇来说进一趟宫难于登天,可这宫中每次招臣妇受封接赏,她这表姐必出没在其中,据说禄衣侯夫人这几年间在宫里得的封赐可替侯府上下包一层金边了。
佩家位低,可姻亲地位了得。
是以她这个佩家女替小凤栖宫站起来,大约能在公爹手下保下性命。
“那又如何?”刘湘满心皆沉浸在卫襄手段了得会要了梅娘命的恐惧当中,没仔细去想儿媳妇嘴里的话,想也不想回道:“在这宫里,有几个人不是蝼蚁?”
“太子妃……”狄后却是听不下去了,她抬眼,鹰眼如刀朝刘湘射去,“慎言。”
“可是……”
佩梅见婆母神色溃散,知晓这段时日以来的事怕是让婆母心力交瘁了,她真真是可怜她这日日被逼得喘不过气来的婆婆,在皇祖母即将大怒之际,她打断了婆婆的话,“母妃不必为梅娘担心,梅娘只是请安罢了。”
“刘氏,你要糊涂到什么时候?”狄后到底是没放过太子妃,只见她神情冷冷说着,行色如常,未料这厢她手已抬起,一巴掌果断利落抽到了刘湘脸上,抽罢,她挥了挥那只抽人的手,抽过手绢擦了擦,把手绢扔到了地上,神情冷酷道:“打你还脏了本宫的手。”
狄后这突如其来的一掌让刘湘瞪大了眼,狄后话一出,她腿一软,跪到了狄后面前。
“跪我有什么用?”狄后嘲笑她,“你可怜我一时,我护了你多少年了?我就快要死了,你还在这跟太子杠着呢?我告诉过你多少遍,小事要忍,大事要狠,你哪一条做到了?命都要没了,还在这哀哀戚戚的,连个小媳妇都比不下,我看你还是别活了,找跟柱子一头撞死得了。”
婆母一跪下,佩梅也紧跟着跪了下来,她跪在后方看不到前面婆婆的神情,只知皇祖母这话一出,婆婆突然掩面失声痛哭,背影颓废,溃不成军,佩梅急了,她拖着膝盖急走了两步,从身后抱住了尤如一滩软泥倒在地上痛苦的婆婆,朝座上的皇祖母急急道:“皇祖母,母妃是无路可走,她也想护着诩儿和我,可形势不由她啊。”
狄后高高抬着眼,居高临下垂视她,老脸倨傲冷漠,“你替她说话,她替你着想了吗?哦,想着你出去会死,就把你拘在屋里头陪他们娘俩一起死就是为你着想了?佩家女,你是这么想的吗?”
“她若是真清高,她就不应该叫她儿子把你娶进这吃人的宫里来!”说至此,狄后陡然暴喝:“现在在这里假慈悲什么?这宫里有退路可言吗?这里头活着的哪一个人不是在争得头破血流,抢得头破血流?你以为你是太子的原配,太子就会把一切捧到手心奉到你手里来吗?真天真!瞅瞅你这凄惨的模样,你要天真到哪一天?我要死了啊!”
狄后弯腰,后面的几句话她一个字放得比一个字轻,朝跪着的儿媳妇轻轻声说道。
皇后的话语虽轻,落在刘湘耳里,每一个字皆像无情的刀剑一样狠狠扎在了她的心口。
“母后……”刘湘涕泗横流。
“别叫我,”狄后被丁女史扶了起来,不过眨眼间,她已恢复了一身的平静,“你看看我,你看看我就好,我是怎么活到今天的,你就怎么活下去。”
话至此,狄后已把她想说的话全和刘湘说了。
刘湘是她的儿媳妇,可那点子婆媳情分委实算不得什么,如若不是刘湘运气好,救她于几次濒死之间,让她欠下了这份情,活到如今还能见着皇帝的份上,狄后也不会帮她这儿媳什么。
刘湘更应该感激的是她侍候的是一个还能帮上她的皇后,而不是一个手中没有权柄的废后,而她这权利?*?是如何得到手的,刘湘更应该比谁都清楚。
“佩梅……”狄后转向佩家女。
“是。”佩梅恭声应道。
不等她说话,此女就反应过来应上了话,这等年纪有此等机敏,哪怕在狄后一生当中见过的所有女子当中也屈指可数,寥寥无几,狄后神色稍微缓平了些许,道:“你婆婆是个嘴上说得狠手段却软弱的,你不要学她,这宫里对于我们这里宫里的人来说,出不去的地方处处全是死路,叫天不灵叫地不应,你比我们要稍好一些,你家里有能时常进得出宫的人,你活路比起很多人来说,要多上一两条,这一两条在哪里,你心里可有数?”
“佩梅心里有数。”在父兄,在姻亲。
她父亲是翰林老官,表姐夫是禄衣侯,皆是当今皇帝的心腹大臣、重臣。
“你有数就好,太子像我,性烈,他想学他父皇,可皇帝岂是他能学得了的?”说起皇帝,狄后老迈凌烈的脸上露出了似笑非笑的神情来,那神情当中有说不出的讥俏的,亦有几分道不明说不清的苍凉,“别跟他硬碰硬,你们打不倒他,就没有和他硬碰硬的本事,等哪天你们能扳倒他了,再和他放狠话不迟。”
佩梅放下扶婆婆的手,张开双手伏地,朝皇后磕了一个头。
她一言不发,狄后却极其满意她的态度,扭头对太子妃道:“你们宫里总算有一个拿得出手的了,给我记着,别担她的后腿。”
刘湘奄奄一息,垂头“诺”了一声,等到儿媳过来扶她,她惨淡一笑,轻轻摸了一下佩梅的小脸,道:“苦了你呐。”
“梅娘不苦,”佩梅不觉得苦,便连害怕也不再那般害怕了,有了要完成的目的,她只想着怎么达到她的目的地去,她替婆母擦着眼泪,轻轻声安慰着她可怜的诩儿的娘亲道:“示弱罢了,梅娘本是弱女子,家里最小的人,示弱本就是孩儿该做的事。”
她得想着怎么在公爹手下活下来的事了。
她是有保命符,可保命符总有来不及救命的时候,她若是枉死了就是枉死了,古往今来,死得太快等不到救兵到来的人比比皆是。
第70章这才开局而已。
佩梅扶起婆母后面带微笑,脸上无悲无苦,狄后深深看了她一眼,转头向刘湘,陡地拔高了声线,厉声道:“立起来!让这天下的人,这满朝文武看一看,你们小凤栖宫的人是值得帮的!”
机会就只有这一个了。
刘湘泣不成声,朝她低首俯身,道:“是,母亲,湘娘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