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湘一听此话,立即长吸了一口气,这一口气她吸了下去,神色便可眼见的好了些许,这厢她拉紧了儿媳妇的手,咬紧了牙关道:“娘听你的。”
佩梅未曾想得来此话,可得来了,她也毫无余喜,见母妃眼边已然倘出了泪,她伸手拭去,道:“我祖父看来要出手了,母妃,您得好好活着。”
若是宫里无人,她祖父纵有千般本领,内里若无接应之人,他这本领施给谁看?靠她表姐,禄衣侯夫妇吗?可她佩家若是这点本领皆无虞,能得谁助?
吝啬言词的皇祖母说的话,每一个字皆是真理,他们小凤栖宫若是不配得有相助,就是天皇大帝亲自上来助阵,也得不来一个顺势所向。
君心、臣心、民心,说来是一个心也不为过,他们顺的若是天心、天道,那得顺天者生,逆天者为亡。
历史书写的,是亡故者的墓葬铭,何尝不是在生者的警世缄言,佩梅这在宫中日日夜夜不得安眠的天天,皆已想明白了这些道理,可她亦知,就是她想得再明白,这宫里若是她连个婆母都保不住,她和诩儿就是有那通天的本领,也上不了那天。
“好好活着,”佩梅寻思着这世道她祖母所在意者,她母亲所在意者,亦或是诩儿娘亲所在意的,她摸了摸肚子,朝婆母灿然一笑道:“您抚育诩儿,见到了我,难道您不想见到您的孙子?见到诩儿的亲骨肉,叫您一声祖母?”
这一话,听得刘湘心潮澎湃,她胸口那即将垂垂死矣的老心此时竟跳动个不休,她情难自禁,一时难以自控,竟探头朝儿媳问去:“可且有那一日?”
往日佩梅不敢如此言语,可知皇祖母临终前要见她祖父了,佩梅便知她佩家的棋要动了,这一动,她不知是生是死,可她作为佩家女,她只往生看,向死往生,她心里笃定了她就是死也要保住她父母祖辈的生死,这厢亦与婆母下了她的定言,缓慢且自信道:“定会有那一日。只是若是到了那一日,梅娘现下要跟您讨个恩情,但愿到了那时候,您身为皇太后,若是梅娘有所做不对的地方,望您和皇祖母一样慈悲,对梅娘宽容以待。”
成为皇后啊……
那真是她梦中所想,刘湘真真想成为她婆婆那样就是满宫皆嘲也自巍痒痒不动的高山,想及此,她脸上一时竟有了光彩,道:“若是真有那时候,我只管带诩儿和你的孩子,这前朝后宫,皆由你们说了算。”
“怎么如此?”佩梅见婆母脸上有了生气,轻轻笑道:“到时候诩儿做得不对的地方,梅娘不敢说,还得盼您出头为我做主呢。”
这倒是,当媳妇的有些话不好说,当娘的就不一定了,刘湘笑了,道:“诩儿啊,哪怕他现在不在我们身边,哪怕你是他师妹,我这个当娘的也得说,他心思呐,比你深得多了,有时候你是劝不听的,只有我这个老娘,才可能劝得动他一两句。”
“梅娘知道,”想不明白的,这天天日日的,佩梅已想明白了,就是以往读了不懂的书,她如今也是参透了不少,如今她哪有什么不明白的,这厢她温声继而与婆母诉着衷肠,道:“孩儿只想与您说,没有您,诩儿与我,与我们的孩子,走不了那么长远,梅娘只想求着您,为着诩儿和我,还有您的孙儿,再撑一撑罢。母妃,梅娘此请,您可答应?”
“答应的。”刘湘心口坠疼,就像有人拉着她的心要送她入地府一般疼痛,可这番疼痛在梅娘的话下竟算不得什么,她无视胸口那股疼痛,朝她儿媳妇笑弯了眼,道:“我要看着你和诩儿,还要看着诩儿和你的孩子到底有多聪明。”
“不能让……他们得偿所愿。”佩梅隔着被褥轻抚着母妃那僵硬的手臂,逼自己挤出了一个笑来。
“不能,”有所盼,刘湘胸口热极,她摇首笑道:“我要比卫襄活得更久,让他知道,就是没有他,我也能把诩儿和他的子子孙孙养得甚好。”
“是了,会比辉世子他们更好……”佩梅说及了诩儿的庶弟他们。
“一定会比他们好!”不比他们好,刘湘死也闭不了眼睛,见儿媳妇谈及了那些跟她儿子争权夺利的庶子们,刘湘瞪大了眼,望着儿媳妇目光烁烁道:“等你和诩儿的孩子出生,我会比母后疼诩儿还疼他们。”
“梅娘等着。”
“你且等着。”刘湘心存生念,就是周女端来了让她一口就能昏迷神智的药,她也一口喝了下去,喝罢不忘朝儿媳妇地边看,喃喃道:“梅娘,我给你们带孩子。”
她想给她的诩儿带他的孩儿们。
*
“太孙妃,”太子妃睡下后,太孙妃坐在侧塌一角,久久未有所动,周女史往前殿吩咐完事,进了只有她们忠心几仆所能进的内殿,见太孙妃坐在一角不动,身上穿的还是白日所穿的宫装,她轻步至前,放低了声音道:“奴婢侍候您躺下。”
太子妃这几日身子不好,想来太孙妃也不会回翼和小殿擅自歇息,也不会与病重的太子妃娘娘挤于一塌,她坐于长榻前,周女史便想侍候她于榻前睡下。
佩梅便是作此想,只是没想她深陷外面父母亲与祖父母的所想所为,一时忘了时辰,等到周姑姑回来了才知道她没有即时躺下。
她歉意一笑,朝周姑姑道歉道:“姑姑,你也累了,你且忙去,我就且睡下,母妃那边有我看着,你且放心歇一会儿。”
当奴的,岂敢把自己当主人待,岂这小主人还在受着苦呢,周女史跪下为她脱下鞋袜,道:“奴婢只是个听命行事的,再累又能累到何处?您心里才是藏着事,为着我们小凤栖宫上上下下小百口人操劳的,连您都侍候不好,我们这些人哪有活命的地方?那个时候就是我们想累,恐怕连累一点的命都没有。”
一个人但凡能走到一个位置上,必有她的过人之处,佩梅这厢也是从婆母身边的女官身上好生领教了一番,得此言她哑然了半晌,等到周姑姑抚住她的前襟意欲为她解扣时方道:“我没想事,就是想着明日是给母妃用些爽口的早膳,想来她一早要去凤栖殿那边侍候皇祖母。”
“一早定定是要早去的,吃您就不用担心了,那边有备着娘娘的药,这膳用在前还是用在后,还得听太医的,您尽管放心,凤栖宫那边都是为着娘娘好的人,且我明日也会步步相随,不会让娘娘落单,”周女史为太孙妃解着繁重的妃袍,淡淡声道:“明早我给您备一身轻便一些的常服,您且穿着那个歇一天,就歇一天,奴婢猜想,过不了两天,您就得卯足一口气,和太子妃一道对上东宫了。”
女史见太孙妃呆呆望着她,她不紧不慢解去了小娘子身上的妃袍,嘴中亦不紧不慢,细如蚊吟与太孙妃诉道:“皇后娘娘让奴婢安心跟着您,太子妃也让奴婢潜心跟着您,小娘娘,您得争气呐,皇后娘娘要走了,太子妃的命兴许不是您力之所及,奴婢这般的贱命从来就不是您这般的贵人要去在意的,可太孙,能不能活着,就靠您了。”
佩梅眼睛发红,这厢她浅浅颔首道:“梅娘知晓,谢姑姑提醒。”
第89章皇后活不久,他也活不久了。
次日,顺安帝上完小朝,带着萧相章都尉两部的尚书等老臣回始央宫不久,就听吴英进来报,“陛下,禄衣侯求见。”
顺安帝朝萧相看去。
老相与禄衣侯向来交好,顺安帝这一望,这位老臣与他对视了一眼,随即两手作揖往下一垂,眉眼低垂道:“这是禄衣侯与佩家的事,与老臣无关,老臣以后也不会管,若是老臣到时插手,也只会按您的旨意行事。”
凤栖宫的人走之前要起动静,换个后妃敢有如此作为,前朝有的是人参她一本,可狄后作为皇后一生除了有一隐晦之事不可提起,她于皇帝有功无过。
当年后宫穷得发不出月禄银两,四季衣裳,狄后一句也未过问过始央宫,她削减了后宫用度,变卖了历任皇后传下来的私库,独撑后宫数年,且只字不提,时至如今,她也未坐实顺安帝连后宫也养不起的事实。
若不是当年萧相乃当时户部尚书,还不知帝后二人是如此相处,只知她杀皇帝不成,皇帝恨她。
且此事只为狄后助顺安帝成就大业的事当中的一件,狄后于皇帝来说,可说是私德有亏,于公,她是个好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