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玉珠堂里?只有一个学生,学生也只有一个老师。
柳安予日日大敞着?门,悉心教学,从?四书五经讲到孔孟,枯燥的知?识从?她口中说出来,好似被赋予了灵魂般生动有趣。玉珠堂外本在看热闹的人渐渐淡去,偶尔留下一两个小女娘,眸中带着?点渴望,听上一段学。
柳安予刚开始还试图把她们叫进来,人还未出学堂,小女娘们便似鸟兽受惊四处逃窜,眨眼便没?了踪迹。
一来二?去,柳安予也不?再管着?,只是在门口放了几个小凳子,由着?谁站着?听累了,可以歇歇。
让柳安予更为头疼的,是?顾潇潇。
起初她还知?道装几日,摇头晃脑听着?,不?一会儿便垂下头去呼呼大睡,被柳安予训了好几次都不?长记性。
好在柳安予有妙计,叫她日日含着?薄荷叶,口中清凉,倒是?抑制了一些。
这不?睡了,顾潇潇便把心思放在了吃上,趁着?柳安予伏案翻书,飞也似地将罐子里?的果脯塞进口中,柳安予一瞥眸,她就嚼嚼嚼,一转身,她就嚼嚼嚼
直到有一次玩脱了,刚塞了一口坚果,柳安予便指着?书,让她念第二?段的内容。?!顾潇潇登时汗流浃背,试图把坚果藏在舌下,谁知?张口便含糊不?清,一时紧张,还咬碎了坚果发出声音来。
“顾!潇!潇!”柳安予气得胸膛颤抖,拿出戒尺指着?她,“吐出来!”
顾潇潇蔫巴巴的,小心翼翼的观察着?柳安予的神?情?,试探性地将嘴里?的坚果吐在帕子上,颤巍巍地递上前。
“手里?的。”柳安予咬牙,拿戒尺敲了敲书案边。
顾潇潇依依不?舍地抱了抱自己的小罐子,轻轻将罐子推到柳安予面前,垂下头去无措地捏着?自己的衣摆,听候发落。
“你除了吃喝玩乐,你还会干什么,我讲的东西?就一点都叫你听不?进吗?”柳安予是?真的气到了,她拿着?戒尺狠狠敲在桌上,“上着?课,你还能吃坚果,你当我这是?什么地方?供你消遣的饭馆吗?!”
“老,老师,我下次不?吃坚果了,不?吃了,你别生气。”顾潇潇连忙道。
“只是?不?吃坚果?”柳安予被她的回答气笑了,“你以为,你的错,只是?今日我碰上你吃坚果?”
顾潇潇眨眨眼,很明显的反应是?:不?然呢?
顿时,柳安予心中酸涩钝痛。
她一生追求的学问,夜间燃灯续昼翻寻的知?识,每每在她面前讲得口干舌燥,只求她能听进一句。
却不?得她在意。
“站起来。”柳安予的眸子发冷,叫她,“站起来!”顾潇潇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气愤的柳安予,惊慌失措地起身听训。
“伸出手。”柳安予捏着?戒尺,声如冷箭。
顾潇潇这回听明白了她的意思,眸子惊惧到嚇出泪来,慌忙将手背到身后哭着?道:“不?不?不?,不?要罚我,呜呜,嫂嫂,嫂嫂我再不?敢了。”
柳安予深呼吸一口气,语气缓缓,“我只要站在这,就是?你的老师,不?是?你嫂嫂。”
她眉头紧蹙,恨铁不?成钢的眼神?落在她脸侧的泪上,无奈道:“我昨日才教你,孟子有云,‘离娄之明,公输子之巧,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这才一日过去,你全然都忘了。”
“我没?有时间陪你玩闹,你以为你今日坐在这听学,背负的是?什么?仅是?听你姑姑的教导,来混日子的?”柳安予眸中滑过一丝恼怒,唇角压成凉薄的一条直线,“不?是?的,你身上背负的,是?后世?千千万女娘的去路。”
柳安予拽过她的手,戒尺高高举起,重重落下,只一下,掌心便钻心般的疼痛。
顾潇潇哇得一声哭出来,另一只手不?停地擦眼泪,“呜啊啊啊——不?要,我不?要,我就是?听不?进去嘛,她们呜呜跟我有什么关系啊——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再学了!”
她挣扎地甩开柳安予的手,一脚踢翻书案,白花花的宣纸一张张翻开散落一地,“我不?要再学了!什么狗屁东西?!我日后又不?靠它过活——我不?要当你的学生!!!”
她哭着?跑出玉珠堂,留柳安予一人在空荡荡的学堂里?。
她怅然若失,低头看着?翻开书页上密密麻麻的墨迹良久,蹲下去想将书捡起。
捡着?捡着?,眼前的字倏然模糊了。
滚烫的泪珠啪嗒啪嗒落在她的手背,她弯下腰,跪在地上泣不?成声。
为什么,就不?肯学呢?
她这半生似乎都被困在一个被规训的循环中,十?七岁之前,她想学,但没?人肯教她,十?七岁之后,她想教,但没?人肯学。
她哭得累了,坐在地上,缓缓收回足尖,靠着?书案抱紧自己。
或许,她真的走不?出这个被规训的循环。
第48章48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