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一伸手指:“这条龙津路,就是大路,一直走,就到青年中心。”
巷道其实不窄,但如增生般的外摆挤占大半道路,浊水外流,人头攒动,无一处可落脚。
“你为什么要来城寨,就为做个区区青年中心副理事?”
被这样直白地问究,莫妮卡报以疑惑与沉默。
信一感到烦乱,偏他不能以盘问烂仔的方式让莫妮卡张口,于是他摊开手掌,边数边屈:“香港青年协会会员、少儿教育专家、赛马会名誉会员、伦敦教育学院一等学士……哇,第一次听,我觉得我帮你安排的房间都住不下这么多人。”
将这一长串报完,信一都服自己,感觉明天就能上大学。
莫妮卡只是摇头:“title嘛,都是他人给的,你想要都可以有。”
“我当然有,”信一腹诽:龙城第一刀,没你的长。
至于莫妮卡为什么要来,只因九龙城寨本身。它的存在背离了建设它的初衷,终有一日,会倒在多数人的期盼中。
拆迁、安置、重建、分流,每一寸,都是大肉。香港有无数人想摘龙头,却连入口都摸不见。
为了走通这条路,她老豆没少给狄秋送好处,要不是老阿叔鳏寡无欲,恨不得让莫妮卡当场认干亲,这还不算,城寨里能说话的阿叔也不止狄秋一个。
“对了,我都没有多谢龙哥安排,”莫妮卡拎起黑箱:“这是给他的谢礼……”
“不用啦。”莫妮卡手上拿空,信一已将黑箱接过,带路往里去:“龙哥只是个无聊的阿叔,一板一眼的,只会吓到女仔,不见也没关系,以后我会关照你。”
莫妮卡早有预料,也不失落,只从信一的风趣里,察觉到了戒备。
进入龙津路后,信一反倒话少,莫妮卡不问,他也不介绍,只是频繁伸手在包中摸索,却什么都没拿出。
莫妮卡猜他想抽烟。
沿街的人都朝莫妮卡投来目光,这倒使她找到理由公然地观察起来,龙津路上大多是食铺与卖货铺,但也不妨碍异味的飘出。
在这里,香水才是异类。
“信一哥,你条女?”
“收声啊扑街,这是青年中心老师黄小姐,我罩的。”
信一对几个过路仔笑骂道。没过多久,所有人都像是知道了黄小姐,二把手发话,城寨消息比水渠流的更快。
“对不住呀黄小姐,我觉得还是青年中心老师好记点。”信一懒散地说,他自如地走在路中,鞋面溅过污水也不在意,就像成年的狼巡视山林。
“是,这样就好啦。”
“不过老师一个月几多薪水,房租都不够,我还是搞不明白,你什么要来这里上班。”
说来说去,还是拷问。
莫妮卡有些倦了,张起大旗,摆明糊弄:“虽然辛苦,但很值得。香港百万青少年,个个都是未来的希望,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少年强则国强。”
信一转头,看向那张面孔,满口光正的话语,神情既不天真,也不认真。
她的眉很深,天生一双杏眼,像嵌在月牙里,眼神亮得吓人,嘴唇上涂着信一说不出名的红,血色好得像天天饮五红汤。
看得信一好气,他越气,手掌拍得越响:“哇,好了不起!我要是小时候这么好命,撞到你这种老师就好啦。”
然后信一手掌上就多了把糖,合都合不上了。
“现在撞到也不迟啊,来,请你吃糖。”莫妮卡抖动皮包,更开怀了:“别客气,细路仔都中意吃零嘴,我带了好多。”
丢!是拿他当小孩!
“喂,你……”信一倾身,想说些狠话,余光挂见卖鱼佬正向外泼水,他玩心起,将糖塞进裤兜,一把握住莫妮卡的手臂,装作要带她闪避:“小心!”
一扯一推,人却没动,不待信一应对,莫妮卡已从他臂下穿过,反将他抵在前,借那副宽肩将自己当得严严实实。
下一秒,水花激荡,褪色的牛仔布料上斑驳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