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游神极其愤怒,曲玉霖做完了自己想做的事,就这么洒脱地走了,却把自己一个人留下来。他一向以杀戮为乐,此时才解了死亡有多残忍,对活着的人又是多大的折磨。
“凭什么……”他喃喃道,“你想死,我偏不成全你。我要你活过来,永生永世都跟我寸步不离!”
他抱起了曲玉霖的尸身,回到了永夜城,跪在虺神的雕像前,祈求它赐下复活的力量。
他信仰的神却没有回应他,夜游神这才得知自己发狂,是虺神让玄衣在自己的茶中下了药。他盛怒之下把玄衣等人一一杀死,可即便如此,也于事无补。
他没想到虺神会害死自己最重要的人,极度的痛苦之下,他开始质疑自己的信仰,憎恨属于虺神的一切。曲玉霖的尸身已经开始腐坏了,他的精神也即将崩溃。夜游神抱着尸身,去了青冥台,求判官想想办法。
灵引怜悯地看着他,觉得他八成是疯了,居然执着地要复活一具腐坏的尸体。灵引道:“救不了,他的三魂七魄都已经没了,恐怕连轮回都入不了了。”
夜游神看着他,一时间解不了他的意思。灵引道:“他很可能已经灰飞烟灭了,天上地下,从此再没有这个人了。”
夜游神没办法接受这个事实,摇头道:“为什么……他修炼了那么多年,就算成不了仙,也不至于……”
灵引道:“他为了化解你的邪骨,用尽了所有灵力。修算有几百年的修为的人也承受不了那么大的邪力,他已经消失了。”
自己追求了一辈子的力量,到头来却成了吞噬好友的深渊。夜游神极度悔恨:“我不想让他消失,你想想办法,让我来替他承受。只要你能让他再次为人,让我做什么都行!”
他放下了所有的自尊,跪在灵引面前,苦苦哀求。
小判官没办法,沉吟了良久道:“除非你更改信仰,凤神可以赐下力量留住他的灵魂,让他重入轮回。”
夜游神已经动摇了对虺神的信任,也失去了所有的力量,成了一颗弃子。他没有半点迟疑道:“好,我答应你。”
灵引又道:“作为代价你也要跟他一起去,以凡人之躯来弥补你犯过的杀孽,你能做到吗?”
夜游神自知这一生犯的杀孽太重,重入轮回必然要受许多折磨。但他没有别的选择,道:“我愿意。”
灵引注视着他,缓缓道:“向凤神承诺过的话,不可反悔。若是你做不到,就要与他永受轮回之苦。你可想好了,真的要去么?”
夜游神静了良久,轻声道:“想好了,我要去问问他,对我是不是没有过真心。”
灵引叹了口气,见惯了生生死死,总有人这样痴。两人又说了什么,再听不清了。万世镜中渐渐聚起一团白雾。
段星河的意识回来了,不觉间出了一身冷汗,终于明白了今生的一切缘起于何处。他所遭受的一切,都是前世的自己给世间带来的罪孽。那些灾难一日不除尽,自己的苦难就要延续一日。
他的喉咙干涩,哑声道:“我欠了多少债?”
小判官掏出了账本,道:“你在长阳郡的瘟疫中救了八万七千三百五十二人,在小浔村救了一千妇孺,在月亮山救了八百二十一人……还有些杂七杂八的,轮回到现在一共救了十六万一千七百多个人。”
段星河道:“还差多少?”
灵引把本子一合,道:“不多,还差五十二万三千人。”
段星河:“……”
灵引也觉得这个数目太大了,道:“没办法,夜游神当年为了给虺神抢地盘,直接间接杀了不森*晚*整*少人呢。你慢慢还吧,能还一点是一点。”
段星河感到了巨大的压力,道:“还不上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灵引道,“霉运缠身,英年早逝都有可能。或者你没倒霉,你身边重要的人替你倒霉,下辈子继续赎罪。我劝你有机会弥补的时候千万别逃避,等到失去一切再后悔就迟了,之前你……”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说多了,闭上了嘴。
段星河看他的神色凝重,道:“之前什么?”
灵引抬头看了看天,寻思着在青冥台也没有人知道自己说什么,就说了实话。
他低声道:“你也没有这么老实还债,一转世就把这件事忘了。但债在这里,你总有觉醒的一天。这五百年间,你轮回了十世。有的人生里你很早就觉醒了,却想逃避责任。你带着步云邪逃出寨子,结果被野兽吃了。”
灵引叹了口气,道:“两个十三四岁的小孩儿,被一群狼撕得粉碎,可怜。”
段星河顿时怔住了,背后升起了一股寒意。那不只是一场意外,而是他逃不出的天命。
小判官看着万世镜,沉声道:“在那之后的一世,你封闭了内心,生下来就是个失智的孩子,终其一生都没有觉醒。但天命也不会因此而放过你,你们所在的寨子爆发了瘟疫,步云邪和你都死在那场瘟疫里。”
镜子里的画面缓慢地浮现出来,乌鸦成群盘旋在寨子上,大声鸣叫着。到处都是因瘟疫而死的人,焚烧尸体的黑烟冲天而起,又渐渐隐藏在云雾之中。
青岩山的太阳悄然升起,又沉入远处的山谷,是他经历过的无数个人生。那条走过无数遍的路,不只承载着这一世的记忆,还记着他们从前的无数身影。
小判官道:“还有的人生里,你屈从于虺神,为它献上了无数活人祭祀。暴食附在了你的身上,你吞噬了大量食物、活牛活羊,最终吞噬了对你来说最重要的人。寨民们忍无可忍,乱刀把你杀了。”
段星河浑身一阵发寒,想起了之前自己遇见的暴食,道:“我在夷州见过它。”
“它应该也记得你,”小判官说,“这一世你经历的许多事,早就在之前的无数次人生中见过了。过去的人生积累了你们的执念,这一世抓紧的东西,都是从前的遗憾。比如说,步云邪曾经很想救寨子里的人,这一世他才刻苦学习医术。”
段星河想起了他们在长阳郡遇到的瘟疫,自己和步云邪都是九死一生,可当一切结束的时候,又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仿佛一起了却了一个埋藏许久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