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判官道:“后来你学聪明了,找到了太阿剑,想办法把虺神封印了起来。往后几世过得还算安稳,就是没能还上债,最后也不得善终。”
如果当初让他魂飞魄散,他们就不用受这么多苦了。灵引看着段星河,道:“经历了这么多世,你后悔了么?”
段星河平静道:“不后悔,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么做。”
灵引点了点头,声音沉了下去:“你这一辈子做得比之前都要好,我希望你能完成你的天命。但如果……你实在累了,也有解脱的法子。”
段星河道:“什么?”
灯光照着他的脸,一半阴影藏在光的对面,微微动荡。灵引沉声道:“最后面的凤神殿里,供奉着凤神的雕像。它手中所持的剑鞘里,藏着它用过的兵刃碎片——”
他深吸了一口气,道:“此剑名为太阿,灵力强大,能斩断一切孽缘。只要把它刺进喉咙,保准魂飞魄散,永生永世再无此人,一切债也能就此了结了。”
段星河喃喃道:“永生永世,再无此人……”
当初夜游神就是为了让曲玉霖重入轮回,才付出这么大代价。这么多苦都熬过来了,自己岂能就此放弃,和他一起湮灭。
段星河不愿放弃,可他已经伤害了步云邪,从前也伤害过很多人。他曾经是这个世界的梦魇,却对此一无所知。他实在难以接受这样的自己,沉默了许久,低声道:“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灵引知道他现在心里乱得很,道:“那你好好想一想吧。”
段星河回到了那个山洞,这地方阴气重,掩盖了他身上的魔气。虺神找不到他,任何人也感受不到他的气息。他不知道自己能在这里待多久,整个人浑浑噩噩的。他已经接受了自己曾经是夜游神这件事,身上的债像一座大山一样,让他一想起来心情就无比沉重。
黑白无常每天过去给他送饭。白无常见段星河一直这么消沉,忍不住道:“段兄,你有什么打算?”
段星河坐在一块石头上,道:“不知道。”
白无常道:“步公子最近一直在招魂,每天都消耗很多精力,你看……要不要回应一下?”
段星河低声道:“他怎么样?”
白无常道:“不太好,他很担心你。”
段星河有些动容,良久还是垂下了眼,道:“别告诉他我在这里。”
黑无常站在一旁,忍不住道:“逃避不是办法,你总不能躲一辈子。”
段星河的心情很痛苦,如今的他从幽冥鬼市中诞生,获得了恶魔的肉身,意志却还是自己的。虺神仿佛故意这样折磨他,让他在清醒中,自己一点点堕入深渊。
他把头埋进了臂弯,哑声道:“我没办法,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
黑无常道:“现在就是一念之差了——你是谁,只有你自己能决定。”
段星河沉默着没说话,黑白无常叹了口气,离开了山洞。段星河的身影藏在岩石的阴影里,良久都没有动一动。
段星河双目低垂,在山洞中打坐。他不愿就这么向虺神屈服,都死了这么多次,还有什么好怕的。
恍惚间,他的意识回到了很久以前。一条白色的小溪潺潺流向远处,曲玉霖身边支着一根鱼竿。他坐在岸上,看着溪水,一派悠然的模样。夜游神从山林里出来,手里提着一只兔子,道:“水这么浅,有什么大鱼?”
曲玉霖道:“钓个意境,光是看着心情就很好了。”
正道宗门的人大多是一副古板做派,一天到晚喊着斩妖除魔,一点正事不干。像他这样连口号都不喊,直接不干正事的倒是少见。前几天他去阆中见了个和尚,这两天又来苍溪找自己钓鱼,好像跟谁都能聊上一聊。夜游神道:“曲道长,你的道心是什么?”
修行之人论道是常事,彼时常有僧道在一起开无遮大会,辩得面红耳赤昏天黑地,当然最后常常是谁也说服不了谁。曲玉霖淡然道:“无别,你呢。”
夜游神捡了几根木柴,搭起一个篝火堆,道:“力量。”
曲玉霖轻轻一笑,没说什么。夜游神道:“有什么好笑的。只要拥有至高无上的力量,就能征服一切,成为世间的主人。”
曲玉霖道:“力量只是大道的一小部分。你可以轻易征服一个国家,却无法让百姓对你心悦诚服。”
夜游神道:“能征服就行了,我不在乎别人怎么想。”
他利落地把一根树枝穿进兔子的身体,道:“强扭的瓜不甜,但是解渴。就像我杀这只兔子,也不用经过它的同意。”
曲玉霖看着浅浅的溪水,仿佛觉得跟这野人说不通似的,叹了口气。夜游神道:“你的道心是什么意思?”
“就是没有分别心。”曲玉霖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神对世间万物没有分别心,比如我与你交友,也并未怀着分别心。”
他带着一点微笑,静静地看着他。夜游神的手一抖,手里插着的兔子差点掉在灰里,感觉他好像在暗示他知道自己的身份。
……不确定,再看看。
这一看,便搭上了一世英名。一开始他只是想找个修炼的炉鼎,吸干对方一身的功力,可渐渐地,他发现自己已经下不了手了。
为了能跟他相处下去,后来他甚至于对道心之争避而不谈。每日只是闲云野鹤,寄情山水。然而最后,还是没能避免走向死局。
段星河睁开了眼,他的灵魂深处还留着夜游神的遗憾和执念。不管怎么样,他都想得到一个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