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星河长叹了口气,喃喃道:“他已经不记得了,你也放下吧。”
他不知道在山洞里过了多久,可能三天五天,也可能十天半月。这一日过了午,白无常提着食盒过来。他站在山洞里,似乎有话要说。
段星河已经习惯了这里的生活,去忘川河边洗了脸,束起了头发,道:“怎么了?”
白无常道:“步公子来了,他在黄泉入口处等着你。”
这里的阴气重,段星河成为了魔身才能待得住,他还是肉体凡胎,怎么受得了?
段星河皱起了眉头,下意识道:“胡闹,他不要命了!”
白无常道:“他身体受不住,没办法往前走太远,求鬼差们帮忙找一找你。”
段星河觉察到了不对劲,道:“连虺神都找不到我,他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白无常顾左右而言他,道:“不知道,可能就是感觉吧。”
段星河看出了他的心虚,道:“你告诉他的?”
白无常打了个哆嗦,反手就把兄弟出卖了,道:“不是我,是老黑。他看步公子天天招魂,心里同情得很,就给了他点提示。结果步公子立刻就找来了。”
段星河沉默下来,眼前仿佛浮现出他焦急等待的身影。白无常试探道:“怎么办,要去见见么?”
段星河深吸了一口气,硬起心肠道:“不用,他自己会走的。”
他说着,向山洞深处走去。白无常觉得他就是在逃避,但连灵引都拿他没办法,别人也说不上太多话。段星河一想到步云邪就在外面等自己,心里就难受得像被针扎一样。之前自己把他伤得那么狠,他却还是来找自己了。他没有把握控制内心的恶念,若是见了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伤害他。
他像一头熊一样,在山洞里转了几圈,最后索性躺在了草床上,想着睡一觉就过去了。
他躺了许久,翻了个身,片刻又翻回来。
根本睡不着。
他强行让自己闭着眼,不知过了多久,天色渐渐暗下来。段星河想他应该回去了,却又不知为什么,心里有些失落。
他坐在山洞里,水一滴滴从洞穴深处落下来,滴答,滴答。水声回荡在山洞里,周围仿佛只剩下了他一个人,静得让他心慌。
远处忽然传来了悠悠的歌声。
“若有人兮山之阿,披薜荔兮带女萝。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声音空灵,又带着哀伤,仿佛希望听到的人能够回应。
“乘赤豹兮从文狸,辛夷车兮结桂旗。被石兰兮带杜衡,折芳馨兮遗所思。”
是步云邪的声音,从前他在寨子里时,常应着这首歌祭祀。
他向神祈祷的身影浮现在眼前,段星河的眼泪不觉间流了下来。他在求他回去,不止自己想回到从前,他也想回青岩山。
“余处幽篁兮终不见天,路险难兮独后来。表独立兮山之上,云容容兮而在下。”
段星河还想克制自己,可他的身体仿佛有了自己的意志,已经站了起来。他快步走出了山洞,大步奔走在荒野中,循着声音找过去。步云邪的声音渐渐喑哑了,不知道自己还能唱多久,如果他再不来,自己真的没有任何办法了。
他望着天空,那是跟青岩山一样的月亮,怀念着过去的时光。别的事他都不在乎了,他只想带他回家。
段星河奔到了他面前,一把抓住了他。步云邪已经泪流满面,哽咽道:“你终于肯见我了!”
他身上的伤已经好了,这段时间他一直在问灵,整个人都极其憔悴。段星河哑声道:“我已经变成这个样子了,不想再伤到你。”
步云邪道:“我不在乎。”
他与曲玉霖的模样那么相似,段星河想起了曾经的记忆,道:“是我错了,力量不能解决一切问题。但你也错了,人与魔之间是有分别的。就是因为你认为一切无别,才被我害了。有些人根本无可救药,你又何必舍身去度化?”
步云邪已经放下了,道:“都是过去的事了,何必执着?”
段星河道:“有些事情,一旦想起来,就忘不了了。”
两人看着彼此,知道对方已经想起从前的事了。步云邪道:“我现在的道心是清净,就想把该做的事做完,然后清清静静地生活。”
不管从前还是现在,他都像一泓清泉,清澈美好。段星河在他面前只觉得自惭形秽,道:“我做过很多错事,身上有很多罪孽。”
步云邪摇头道:“那不是你,夜游神已经死了,你一直在为他赎罪,别这么自责。”
段星河想起了夜游神的执念,觉得已经没必要问了。这么多世,他们一起来,又一起离开。他的真心都在一次次陪伴里,那就是最直接的回答。
月亮渐渐升高了,温柔的光芒洒下来。两个人有些伤感,却又庆幸找回了生命中最值得依靠的一部分。步云邪擦去了眼泪,道:“回去吧,咱们一起面对。”
段星河注视着他,渐渐生出了勇气。经历了这么多苦难,没有什么能再让他动摇。大不了这辈子还不完,下辈子继续。一生太短了,能生生世世跟他相见,也是一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