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轻盈,飘飘洒洒,润泽万物而不惊扰。顺天城外,山峦远黛,在这烟雨朦胧中,隐隐约约,似真似幻。近处草木被雨水润透,湿了行人裤脚。小径蜿蜒,泥泞中透着几分湿润春意。微雨笼罩之下,行人稀疏,唯有几把油纸伞在雨雾中时隐时现。
天地间,有两人撑伞走进着静谧悠远的山水画中,用脚步点染无尽思绪与怀念。
隋瑛一手撑伞,搂着林清,在清明时节中来到了城郊王朗的墓碑前。对于这跟在自己身边多年的少年,林清早将其视为家人。如今就这样长眠于冰冷地下,孤孤单单的一人。
“还有好长的路都没走呢。”林清附身,抚摸墓碑,“给你带了你最爱吃的葡萄,往日里在府里就偷偷馋嘴,还以为我不知道了?”
林清将葡萄一粒儿一粒儿地剥开,他剥得很慢,他的手指不再灵活,可他耐心得很,身后隋瑛也只为他撑伞,并不催促。他讲剥好的葡萄放在墓碑前,哀恸道:“主子今儿喂你吃一些,还有很多,这里还有些你爱吃的青团……”
隋瑛轻拍林清的背以示宽慰,韩枫却躲在一边根本就不过来,他哭得厉害。
林清忽而不说话了,只是垂首蓦然流泪,这少年又有什么罪过呢,竟要因他当街毙命。隋瑛见他神伤,不忍心他吹多了冷风,便说雨下得大了些,还是早些回城。他扶林清站起,林清便挽着他的胳膊,缓步走到了路边。
马车驶进城门,途中林清说要去岐王府,隋瑛便命马车转道送他过去了。府内萧慎正在和吴晗说话,他听他讲三千营里的一些事儿听得起劲。见林清过来了,又是诧异又是高兴。
“都没差人来知会一声,我好泡了你爱喝的茶先。”萧慎往外张望,“隋师呢?”
“我一人来的。”
“哦,这样。”萧慎道,这还是林清出事后头一回,往日隋瑛将林清看得紧,就是自己也不能说见就见。对此他心中自然不愉快很久,可林清却在他面前表现出此乃应当的模样。又想起这些年来隋瑛的付出,萧慎便觉此际自己没有任何没有立场。
林清见吴晗也在,便朝其颔首。吴晗大惊失色,连忙跪了磕头,“哎哟我的林大人,别折煞我!我还没来得及跟您磕头,您倒好,给我先行礼来了,我的亲娘,我的老天爷,我还想多活几天!”
林清少见地噗嗤一笑,脸就红了起来,“什么话,谁人敢动你的命不成?昔日在朔西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你都骂我是狗呢!”
吴晗“啊”的一声,抬起一张又懵又黑的脸,“我啥时候骂你是狗了?”
林清抿嘴笑,不他了,吴晗急得跳脚,直挠脑袋,又无助地望向萧慎。
“我可不知道吴将军还有这等胆子。”萧慎眯了眼睛,“本王老师是狗,本王便是狗教出来的了。”
“老天爷喂!”吴晗冷汗直冒,坐在一旁端了茶盏的林清终于憋不住,笑得梨花乱颤,手中茶杯一时拿不稳,就在膝盖上蹦了一下弹到了吴晗面前。
滚烫的茶水把吴晗烫了个哆嗦。
“林师,烫着没?”萧慎拿来帕子,俯身揩拭林清膝上的茶渍,好在天气冷,隋瑛给他穿得厚,沒湿到里面去。但萧慎还是问:“要不要去换身衣裳?”
“不用,我倒是烫着吴将军了。”
“烫得好!烫得好!”吴晗谄笑。
林清勾出一抹笑,点了点头,“嗯,那就一笔勾销咯?”
吴晗如蒙大赦,又响亮地磕了几个头,嘴里直念林清大人有大量。萧慎瞧见他没个头儿了,就叫他下去换身衣裳,别弄得邋遢样儿碍了林清的眼。吴晗唯唯诺诺地下去了,他心里百思不得其解,总觉得今儿林清有点不大对劲。
吴晗走后,萧慎又叫人添了一碗茶,林清小口抿着,萧慎坐在他对面,看着他直笑。
“笑什么?”
“笑你如此管教他,今儿个这吴将军怕是彻夜难眠了。”
“他过去在朔西就行事野蛮,京中可不比朔西,不时不时调教一番,恐为你带来祸患。”林清放下茶盏,看向萧慎,“找个时机给他加把劲儿往上升几级。对了,来周给你练的兵如何?”
“挺好,只是学生以为,练这么多私兵有什么作用,叫人抓住把柄了,保不准扣什么帽子。”
林清点头,“你的担忧很对,但你过去遭遇过暗杀,这个是练兵的招牌,就说是防身。至于为何养私兵,是谋身,也是为了自保。他日有人将利剑架在脖子上时,尚有还击的可能。”
“嗯,还是老师考虑周到。”
林清神色突然黯然,“只是一想到你隋师在殿前那样百般谏言,就差掏心掏肺了,这东宫之位,还真就不坚如磐石,稳如泰山么?”
想到此,萧慎便再也笑不出来,淡道:“他心里没有我这个儿子。”
林清一声叹息,便抬眼看学生,说:“别这么想。”
萧慎似是想到什么,忿忿看了林清,又转过头,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就说,我们之间还有隔阂不成?”
萧慎起身,踱步在堂内,“这两年来如此之艰难,你为我可谓是尽心尽力,就差搭上了一条命,隋大人也是,每一步走得都是如此艰难,却收效甚微。有些话我一直想说,可我不堪说。可即使不堪说,我也得说。总归是在你面前,我的心思是无所遁形的。”
他转身看老师,好似质问:“为何一定要坐上东宫之位?”
林清抿了唇,便道:“自然是为了登天子之堂。”
萧慎拂袖道,“我看不然!这是一条弯路,亦是一条死路,那么,左右都是死路一条……”
他驻足,面沉如水,斜乜向林清,“你为我收拢了朔西和东州的军权,如今禁军里也有我的人,府中还有你切切关注的私兵,就连钦天监你都帮我打点得周全,如今那边只消一声令下就可放出消息……林师,我也是读过史书的,你说个明白话,你是不是也是做了这一手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