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官不知,此事下官不知啊。”赵晨琦不顾剧痛的双腿,匍匐在高照脚下,声嘶力竭地吼道,“下官绝不会做如此丧尽天良之事啊!请殿下明鉴!”
李馥提着陈威,一把将人扔到赵晨琦身侧,声音肃杀,“你且问问你的捕头吧!”
哀哀父母,生我养我,哀哀父母,皆亡于我。
“陈威!”赵晨琦惊诧地问道,“怎么回事?”
陈威声泪俱下,埋头在地上,“大人,是我对不起你!我们弄丢了粮食!”
盛世民,乱世匪,亡命徒噬人菜肥。
陈威等六个衙役带着粮食前往太保镇,原以为最为偏远的镇子当是受灾最轻的,未曾料到却是受疫病侵染最重的。
当他们赶到镇长家时,所有人都惊呆了。
平日里田间劳作最辛苦的汉子们,此时却将老弱妇孺捆作一团,一个健硕的男子提起尚不满周岁的婴儿,毫不犹豫地扔进了沸锅里。
陈威见此情形,当场便呕吐不止,作恶的汉子却浑不在意,与其他人一同分食了婴孩。
陈威等人吐得几欲脱水,强忍恶心,就要与他们拼命。可对方竟收拢了五十余人,不消片刻,便被牢牢压制,毫无还手之力。
那时,陈威扪心自问,天地男儿,生死天定,有何惧之!
可他一个小小捕头,活了四十余年,才知诛心比杀人更甚。
他们逼他舔食孩子的尸骨,将一整锅人肉汤灌进他的口鼻,热汤好似毒药穿肠破肚而过,泯灭人性,诛心断魂。
他们嘲讽着衙役的无能为力,嘲笑着陈威的呼天抢地,嘲弄着母亲的肝肠寸断,最后抢了粮食,逃得不知所踪。
疫病当前,没有粮食,没有药材,没有大夫,只有一镇的老弱妇孺,和遍地的尸骸。
陈威捶胸顿足,跪在太保百姓面前,不住地磕头嚎哭。
一个老人颤颤巍巍地扶起陈威,干枯皲裂的手似钢刷一般,擦去了他的泪水,他牵着陈威来到后院一处草垛旁,几个七八岁的孩子将草垛推开,露出了两袋粟米。
“孩子,”老人声音虚无,“这些粮食还能够我们熬上几天,去追吧,若是能将粮食追回来,我们还有救。”
陈威仍是不敢抬头看向老人,他抹了把脸,三日里不知疲倦地跑到隔壁镇子,见到郑四海立即大呼求救,却是一口气没喘上来,竟直直栽倒在地。
待他再次醒来,已然是五日后,他躺在太保镇长的房子里,听老人讲这五日的事情。
那些汉子抢了粮后,便向溟水河逃去,欲渡河至敖鲁,没成想冰盖不实,粮食掉进了河里。
他们有人自恃水性好,跳进去捞粮食,折了性命。
他们有人自恃脚程好,跑到裂缝捞粮,折了性命。
他们有人自恃武艺好,与金甲士缠斗,折了性命。
他们有人自恃运气好,返程欲再劫粮,折了性命。
举头三尺有神明,害人终害己。
陈威只觉得心冷,看到广洋卫留下的两袋白薯,自知撑不过七日。
那老人缓缓站起身来,一个老人进了屋子,又一个老人也进了屋子,不一会,小小的厢房站满了老人。
“孩子,我们这些人今年都是六十有几的年岁了,活不了几天了,给我们一个痛快,把粮食留给孩子们,让小辈们活吧。”
陈威猛地跌落在地,癫狂地摇头,嘴中不住地叨叨,“不行!绝对不行!”
老人们纷纷跪倒在地,哭嚎着,哀求着,涕泗滂沱,擂碎心肝。
陈威如魔怔了一般,颤颤巍巍地走了出去,口里念着没人听得懂的话。
风雪依旧,山川依旧,万物生物,天地永恒。
“爷啊!”一声凄厉的惨叫刺穿了陈威的耳膜,他好似突然清醒,扒开身上的乌拉草,奔到声音处。
一排排吊起的老人尸身挂在悬梁之上,风过群尸,摇摇晃晃,好似猫儿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