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换沈应骤然抓紧霍祁的手,霍祁调侃地向他笑了笑,反手握住他的手掌,转头望向旁边的钱大夫。
钱大夫手臂也在颤抖,不过倒不至于像其他人一样被吓到手足无措。
他已到这把年纪,又是多服侍达官贵族的人,一言不合就叫他偿命的贵人他也见得多了,昨晚知晓要去医治之人是皇帝时,他就已经跟家人交代好了后事。
如今也不过尽人事而已。
皇帝这伤太重,纵然伤口已经清理完毕,但伤口过大难以愈合,若再赶上发了炎症,疮毒入体……
——钱大夫觉得自己还是先给自己备好一剂毒药吧,免得死前还要多受折磨。
霍祁可不知他眼前站着的这位钱大夫,已经预备准备好毒药陪他同生共死,他只是见这位钱大夫大难临头仍面不改色,觉得这是位有点本事的人。
霍祁满意地点了点头,向钱大夫问起自己的伤情。
“这……”钱大夫犹豫片刻,但凭着医德还是将实情说出。
仍旧是那句话,清理伤口不难,缝合伤口不难,包扎伤口更不难,难的是伤口久久不愈,疮毒入体。
实际上对于霍祁能清醒地与他们对话,钱大夫也感觉到吃惊。
以他的经验,这样的伤势若换旁人早该发热说胡话了,霍祁此时人还算清醒,发热也不算严重,证明他体魄强健,或许真能挺过这一劫也未可知。
“我倒不觉得我此时算是清醒。”霍祁闻言自嘲。
沈应在旁翻了个白眼:“你确实时时刻刻都疯得吓人。”
霍祁闻言闭上眼眸笑了起来,沈应的嘲讽让他像回到了旧日岁月,他这些日放任自己在这少年时光中流连,似乎也就是为了这点不可再求的奢望。
他终究是明白了,无论再多龃龉,他要的也始终是那只老狐狸,至于这青春的像颗蜜果的小沈应还是留给年轻的自己消受,他们还要再经过许多磨难、争吵、猜疑、嘲讽,最终也得不到一个好的结局。
但那才是属于他们的日子。
“以后不会再这样疯了。”霍祁低声向沈应保证。
他会去他该去的地方,把属于小沈应的霍祁原原本本还给他。
沈应听到他这仿佛临终遗言般的忏悔,登时火冒三丈。他握拳转身但看着霍祁身上的伤又不敢跟他动手,只能一圈砸在床榻上:“别说这种鬼话!”
“……我不是那个意思。”霍祁知他误会,却也不好多做解释。他要是把现在脑子的想法全都说出来,就算没发热,其他人也该以为他烧到开始说胡话了。
面对沈应的愤怒和疑惑,霍祁只能摇摇头。
他挥手让人把房中的其余人都赶出去,除沈应外,只留下了钱大夫和霍祁信任的心腹。
“钱大夫你说朕身体强健,或能熬过这一劫,朕也觉得自己大限未至,还没到去见阎王的时候。”他拉住钱大夫的衣袖,把老大夫拉到近前,压低声音说道,“你放心去治吧,治死了朕也不怪你。不过怕的是,朕一死旁人看去要把罪责全推到你的身上,要让你给朕偿命,那时朕也管不着了,只能看看咱们这位沈大人能不能保住你的命了。”
“他可是个大好人,”这话霍祁是真心的,“你最好全听他的,他叫你做什么就做什么。除他以外,我的情况你不可向任何人透露——这样才能保住你的命。”
说完这话,霍祁身形已经有些晃动,沈应和钱大夫忙靠近扶住他。
霍祁靠在沈应肩膀偏头看向这小狐狸,想到这一摊乱事要扔给他处理,霍祁心中也颇为歉意,不由自主地便向着沈应的脸伸出手去。
“看来梦中的美人在相唤,朕再去陪他聊聊,等会儿再回来陪你。”霍祁用手背在沈应脸上轻轻蹭着。
去冥府前也要占够便宜再走。
以后这辣味小蜜糖就归另一个自己了,真叫人羡慕。
——倒不是真的羡慕的意思。霍祁只是想到若在冥府与沈应相会,大约也是相顾两无言的状态,有些觉得可惜。你看他死过一回……哦几回,看开了这么多世事,也不知沈应会不会与他有这样的感悟。
说起来沈应会不会在地下等他都还未可知,霍祁还是赶紧去找人吧。
他挣扎着再度坐直身体,叫人把陈宁等能管事的人喊来,先是言问过大夫说自己的伤势并无大碍,只是需要静养,让他们没事别来烦自己。
后来又说有什么事他会通过沈应告诉他们,让他们凡事定要听沈应的吩咐。
前面的话陈宁倒是不敢有什么意思,但后面那句凡事不问皇帝,只听沈应的吩咐,可算犯了他们这些手握军权之人的忌讳。
皇帝这是……不动声色地将要削他的权。
陈宁自然不依:“陛下沈应年纪尚轻且是文臣,不通军队俗务,若是军中事务凡事都要与他商议,怕是要耽误大事。”
他倒是毫不掩饰对沈应的嫌弃,说完这一通又提起沈应如今丁忧在家,身上并无职务,要陈宁等人听从他的吩咐做事,实在不合规矩。
霍祁也不是真的想夺陈宁的权——以现在情况他做不到。
他只是想给沈应几分权力好让他可以压制陈宁,听到陈宁话便直接给挡了回去:“朕又不是让他帮你管军队,你自去领你的兵,只是金陵重建之事需人费心,偏守备贾仁死了知府石淙又病倒在床,朕想着沈应是金陵人,对重建金陵一事必会尽心尽力,所以属意让他暂任石淙的知府一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