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嘉听了她的话,颇有动容之色,他放下抄着《燕歌行》的绢布,拂袖转身,负手而立,又寂寞地吟咏起古歌来:
“秋风萧萧愁杀人,出亦愁,入亦愁……”
……
郭嘉的病愈演愈烈,比先前去柳城途中时还要严重,每日不但咯痰、咯血,还水米不进,连夜高烧不退,大军就此停驻下来。
营地犹在塞外。曹操大军将至临渝,绝无回军之可能,于是曹操派来问病的信骑一个接一个,郭嘉却每每强作康健,喝令信骑传讯早归,务必使曹操继续前军,不可回头。
郭嘉在榻上人事不省。
崔缨亦浑浑噩噩,夜不成寐,日日守在他身侧,把头埋进臂弯里梦游。她每日端持盥洗盆进出帐中,替郭嘉擦拭额间汗,明明眼睛酸得厉害,却要忍着不哭,只敢掀帷出帐,偷偷抹干眼泪。
“喂——”身后忽然响起曹植的叫唤声。
崔缨凝了凝眼眶中的泪,站着不动,也不回头。
“郭祭酒只怕时日无多了,你……可要做好心理准备。”
崔缨知道曹植的话并无恶意,可这几个月,曹植几乎没有跟自己说过话,也对郭嘉的病不闻不问,只穿着铁甲横行在军营里。这些,都让崔缨只感受到人情的风凉。
“曹子建!”崔缨赫然转身,双目与他直直相对,“这世上单你一人见多了生死么?”
曹植语塞,用复杂的眼神盯着崔缨,顷刻,忽又道:
“再问一次,你为何,选郭嘉为师?你——”
语未终了,崔缨便接上他的话:“你管得着么?”
等她正要转身离去时,曹植却莫名其妙笑了起来。
他俩就这样在风中对峙着。
曹植穿着黑甲,戴起盔帽的样子,真的很好看。
可崔缨从未想过,有一日,竟以仇敌的心态面对曹植。
他不欠她什么,她也不讨厌他这人,只是憎恨跟他相处的每一分每一秒,恨不得即刻将他得罪一番,跟他结下梁子,让这个人对她越讨厌越好。兴许这样,“曹植”二字就可以慢慢淡出她的世界,他年远走江湖,或留驻庙堂时,就可落个清净,不必承受太多痛苦的负担。
人的幼稚思维,从不以年龄界定。
后来崔缨才明白,她到底第一步就走错了,从邺水河边初遇那时起,就注定解不开今生的情缘死结了。
“公子植,我且问你,在你高贵的眼里,郭祭酒病重,跟其他谋士病重,是一样的份量吗?”
“蒿里谁家地,聚敛魂魄无贤愚。”曹植不以为意地说道。
“可郭祭酒是我拜的先生。”
“世无不死之人,我替你觉着遗憾的同时,也劝你把生死看轻些。”
“好好……如此这般,便是我当初错付了心……”
崔缨目光黯了下去,头也不回地走了。
太阳落下沙丘,将两人重叠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只因为背向离开,她的影子也渐渐脱离了他的影子。
……
今夜,只有一轮如钩弦月悬在天边,还在云雾中被风吹散了华光。可秋夜里的星星,却极其地明亮,它们漫天闪烁着光芒,仿佛要将整个夜空照亮。
崔缨凝神遥望,恍恍惚惚,若见一道深蓝的光,自西南流向东北。
再一眨眼,却什么也见不着了。
她怅惘地掀帷入帐,习惯性地撑起微笑,踱步到榻前,将手臂搭在床沿,将头枕在手臂上,对着那个昏迷不醒的人儿,自言自语。
“奉孝,你知道为什么,每当天上挂满星辰时,月亮却如此暗淡;可当满月时,星星却都藏起来不见了吗?
“哈哈,我跟你讲,那是因为月亮反射的是太阳的光,而来自遥远星球的光,在传播过程中消耗了大量的能量,特别是当满月时,在月光的反衬下,更显得阴暗不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