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不是做梦,荀彧当真改变了主意,愿意接纳远道而来的她了?
崔缨按捺住激动的心,尽可能地让自己谦卑恭敬起来。
寒日里,堂内依旧火燎灼灼,席上之人安坐静思。
荀彧了解了崔缨的身世,听她阐述去岁以来的经历,更有心考问了她一些军政之事。见她应答从容,荀彧态度逐渐温和,为郭嘉早殇之事还伤悼了良久,说了些安慰的话语。
崔缨一直低着头,忽而小心试问:
“许都令满府君,可是不易糊弄?”
“其乃当世酷吏,”荀彧拈袖,为熏炉添换香料,“昔年尝将故太尉杨彪收付县狱,施加考掠,当年执掌杨夙一案,正是此人,汝怎可指望其为相助?”
崔缨颤巍巍地抬起头,拂袖作揖,故意问道:
“曹公一生杀伐果断,如何竟因一小小儒将而延宕至此,既收付诏狱,又迟迟不处决?我家先生,生前只说那杨夙是个英雄,并未说个明白,求令君告知,当年事之来龙去脉。”
荀彧叹惋片刻,一一道来。
原来,杨夙是卷入了建安五年那场,震惊天下的“衣带诏”谋叛案件。
当年乱案迷雾重重,他本应与董承等人同为诛灭,却因证据不足,罪名难定,暂系县狱。杨夙虽受严刑,却绝口不认逆罪,朝中更无一人为其发声。不论杨夙是否参与,当年那场大闹已令君臣相忌,曹操遂欲逼令杨夙自尽,可遣去的使臣却被杨夙殴打劫胁。
“当年曹公盛怒,臣属莫不战栗,曹公竟假谲已诛杨夙,并腰斩弃市……我与公达到街市时,只见一具无头尸,身着叔夜旧衣,便以为万事皆晚……谁曾想,司空竟将其转囚诏狱,秘押近十年。”
荀彧扶额长叹,慨然不已。
被皇帝的衣带诏牵扯,却要被关进奉皇帝之令拘捕犯人的监狱,可笑,真是太可笑了。
“杨夙当年,到底是何等人物,凭什么让曹司空为他延置施刑多年?”崔缨惊恐不已,“莫不是曾救过一次司空的性命?”
“不,”荀彧沉下脸来,“是三次。”
“……”
崔缨愣愣地张着嘴巴,惊愕无言。
待回过魂来,她才像受到刺激一样,崩溃地摇头笑道:
“令君!元日将至,世人皆在爆竹声中安享富贵,独他杨夙孤独狱中,濒临死境啊!”
荀彧起身,行至窗沿,微微佝偻着背。
此时此刻,他背对着崔缨,崔缨亦不知他喜怒:
“不论是否参与谋反……杨夙当年,对曹公忠贞之心已变,故而曹营众人不愿记挂此人。吾为尚书令,不便出面牵涉过多。
“奉孝与杨叔夜之交,较我更甚,看在奉孝的面上,我会帮你探狱,并取诏狱之图与你,至于如何拯恤此人,已不干吾事。
“荀某不愿再见杨叔夜,若姑娘真有本事能从诏狱救人,尽管放他走吧,走得越远越好。只是姑娘要想明白,你若做了此事,曹府便再无姑娘立足之地,稍有不慎,引来杀身之祸,也是极可能的。慎思,慢走不送。”
位尊者最不喜明面之辱,只要我隐蔽行事,并及时逃离曹操统治辖区,定然功成身退。
只是,我真的做好跟杨夙一起逃亡的准备了吗?
崔缨心里想得糊涂。她甚至还希望,能调和曹郭君臣二人之间的旧怨,查明当年事情原委。毕竟这辈子的崔家,还在邺城,如果离开曹营,她又该如何去阻止赤壁败亡?
罢了,当下不是想这些问题的时候,先救出杨夙再说。
崔缨心跳加速,却恭敬稽首,郑重地朝窗下的荀彧致谢:
“缨,拜谢令君指路相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