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正同今年虚岁二十九,正赶上被家里狠狠催婚的好时候。
其实他倒不觉得自己现在的生活有什么不好。大货车司机,能天南海北的到处跑,风景没少看,钱也没少挣。他又很能吃苦,现在还不到三十岁呢,都已经在县里盖上自建房了。
人得学会知足。
红颜知已又或是暧昧对象什么的,锦上添花可以,但也不能强求,或许时候到了人家自己就出现了呢?
因此他确实一点也不急。
周正同先前拉了满满一车煤炭,卸完后车厢里黑黢黢的。他不舍得去专门的洗车店,开着空车找了家便宜的露天停车场,又端着自己的桶和盆去公共厕所里接来清水,赤脚在车厢里拿刷子和毛巾细细地清理。
这家停车场他常来,一天二十块,算划算的了,又离家不是很远。他送完上一单,还没接到新单子的时候,一般会在这里“趴活”。
水桶放在车尾巴下面,脏水顺着厢底的纹路流过去,汇聚在一起,被桶接住。
这样不会弄脏地面,免得工作人员来说,自己后面收尾也省事很多。
周正同就是在闷头干活的时候遇到她的。
她站得离车有点距离,白净的脸上带着怯生生的笑,小心地打招呼:“你好。”
周正同手里的刷子刷得正起劲,第一遍时没听见。
她于是又上前了几步,大了点声音重复了一遍,“你好。”
这次听见了,周正同正要把毛巾放进去洗,抬头时一个激灵,毛巾脱手,溅出来的黑水不偏不倚地飞到了她的白色披肩上。
她小声“啊”了一下,伸出同样白皙的手指掸了掸。那几个溅上的水渍缓缓向外渗透,感觉是洗不掉了。
周正同的手上不比那盆水干净多少。他着急想去找纸巾,摸来摸去,兜里空空如也,还把外□□得更脏了。
她温和地笑起来,重新裹了裹披肩,摇头示意没事,又重新开口问道:“您是本地人吧,请问去不去孟津?能不能捎带我一程?”
周正同盯着她的脸呆愣愣地点头:“行,行,我就是孟津人,没问题。你……您先去副驾驶上坐着,外面冷。我洗完车咱们就出发。”
她微笑颔首,向着车头方向走去,抬脚时漏出旗袍下的平底小皮鞋,踩在停车场平坦的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哒哒声。
这声音,好像敲在了周正同的心上。
太好看了,这姑娘长得真是太好看了!
这大气的五官,尤其是一双眼睛,亮闪闪的,好像能说话似的!这一头乌黑的头发,身段也好,普通话说得也好!还客气,平时在路上,在工作里,谁跟他说“您”啊!
周正同还保持着半蹲的姿势呆在那里,心里已经如沸腾的开水一样热乎起来了。
娘,儿媳妇,俺给你找到嘞!
副驾驶上关门的声音传来,才将他从无边无际的幻想中拉了回来。周正同将车厢剩下的地方草草冲洗一遍,急忙去公共厕所,就着冰冷的水把头脸洗了个干干净净,又小跑回车上,对着她露出一个自认为很有风度的笑容,抓起换洗衣服冲了回去。
他原本是想接两单再回家的,上一单挣了三千多块,刨去油钱、过路费还有少之又少的餐食费——他吃得简单,馒头加咸菜就能凑活一顿,又不认床,住旅馆干什么?瞎费那钱——还有两千出头。
只是现在,他穿着自己最好的一身衣裳,往回跑的路上想到,这叫什么,“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
那姑娘安安静静坐在副驾驶上,周正同拉开车门的时候就看见她已经把前面的区域收拾了个干干净净。他倒是也没有乱扔垃圾的习惯,只是蒙灰的后视镜和中控台都被擦得能反光了,驾驶座上的坐垫和靠枕也被拿出来拍了拍,整得松松软软的。
“哎呀,这……这怎么好意思呢?”
姑娘羞赧一笑:“我白坐您的车,才叫不好意思呢。”
周正同也不好意思起来,扭扭捏捏爬了上去,一改往日豪放的开车风格,小心翼翼地启动了车子,又检查了姑娘的安全带,才慢悠悠地开上了大马路。
收音机断断续续传来天气和新闻的播报,周正同开了一会车,突然想起来道:“忘记了,还没做自我介绍,我姓周,周正的周正,共同的同,周正同,敢问姑娘贵姓啊?”
姑娘嘴角始终噙着笑,她缓缓道:“我啊,我的家乡临近大河。所以我的名字叫做阿淼,很多水的那个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