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有一刻,雪荔不想要自己的“聪敏”。
天色渐渐暗了,黑夜落到少女眼中。少女仰头间,恍惚想到了曾有一个时候,“木偶双老”追杀自己与林夜。那“木偶双老”说,他们背后的人,许给他们一个承诺。
谁能请得动不问世事的“木偶双老”出山呢?
如今,看着这漫山遍野的兵人,看着这些兵人似乎能被失去神智的自己控制,雪荔渐渐明白了:背后人,应当是霍丘国的那位卫将军。卫将军承诺给”木偶双老“一门控制傀儡的秘诀,才让那两个老人愿意出山,捉拿雪荔。
而那秘诀,正是此时作用在自己体内的药物啊。
长年累月浸泡在药物中,身体被改变,心脏已偏离,五感敏锐而神思钝化……这不就是霍丘国想要的“兵人之首”吗?
大周国皇帝嫡系一族体内的剧毒“噬心”,原来是“兵人”“无心诀”的前身啊。原来师父他们,一直在用自己做实验。日日的思念化为执念,原来檐下的冰凌奋力割断那些蛛丝,朝天光下爬去时,冰凌也成为了自伤的利刃。
玉龙……师父……宋挽风……
谁为她下药,谁逼她服药,谁诱发她的药性?!
她这一生,到底算什么呢?
雪荔从地上爬起来,悲愤地大喊一声,朝宋挽风扑去。她的速度何其快,眼神何其绝望何其决然。在这样杀气笼罩下,宋挽风避无可避。杀气包裹着宋挽风,宋挽风眼见要死于雪荔的手中,他眼中,露出一丝解脱之意。
这解脱之意,让雪荔握着“问雪”的手一抖。与此同时,白离从后袭来,掌风拍向雪荔之间,雪荔躲避时,不得不放过了宋挽风。
雪荔和白离掌风对轰,雪荔拼死要杀他,寸息之距,白离见她青筋汩汩欲断,忍无可忍喊道:“我对你几次手下留情,你不懂吗?好好好,告诉你也无妨,玉龙是我师姐——
“雪女,你是我师姐的徒弟!按你们中原人的说法,你应当叫我一声‘师叔’的。”
师姐弟?
师叔侄?
白离目光温柔地看着她,下一刻,他被少女勒住脖颈。他反臂腾空袭她,指骨拍向她脸颊。白离重获自由之际,雪荔亦被他击得,如白鹄般朝后疾退。
雪荔和白离同时向后翻飞,再次跌撞在树身上。魔笛声催心间,内力骤消,骨肉撞树的“咔擦”声,让雪荔一口血吐出。她摔到人群中,血沿着眼睛往下落。
白离着急:“雪女,你听我说,我没骗你。你真的是我们的人……”
乱七八糟的说法让少女无从思量,而心间剧痛诱发着诸多情绪如潮如洪,让她脸色白如死人。浑身血液从心房升到喉咙,再从眼中流下双颊。
千军万马后的宋挽风,爬起来向雪荔奔去的白离,还有阿曾、窦燕,以及高处那焦急探头朝下观望战局的粱尘,都怔了一怔:他们看到血泪顺着少女的脸颊,滴落在尘土间。
少女清盈的一双眼,浸满了血与泪。
时到今日,难道她算是霍丘国人吗?她是敌人,与南周为敌吗?
世人从来没见过雪荔哭过,从没见过雪荔落泪。
她是个与他们都不同的人,她的情绪远淡于他们,她对尘世的感知远慢于他们。若要逼得这样的少女落泪——
阿曾怒吼:“雪荔,冷静,别听白离的话,也别信宋挽风的话!”
白离气笑,阿曾朝他扑去。这般武力微弱的人在白离眼中不值一提,然而此飞萤扑火般的架势,让白离目中露出困惑,肃然以对。
窦燕也手指发抖,目中生热。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重新沙哑着声音指挥身边武人们,拦住这些非生非死状态的兵人。
而那流着血泪的雪荔朝着宋挽风,哑声喃喃:“可你是我师兄……可你是我师兄……”
玉龙是她师父呀。
万般痛苦中,粱尘用内力大声喊道:“他们说的真实与否还不知道呢,雪荔,别被他唬住!你师父养你那么多年,什么师姐弟师叔侄,等小公子来了再说啊。”
窦燕在拼杀中压力重重,她尽量不加入这个话题。但是雪荔落泪让人心疼,她忍不住帮了腔:“是啊雪荔。小公子那么聪明,我们等等他好不好?”
是了,他们说的,未必是真的。
雪荔恍惚打起精神。
白离打飞阿曾、自后追向少女时,雪荔靠着这个念头,重新爬起来。她不理会白离望着她的复杂目光,她靠着这一丝不确定的信心,抵抗着魔笛对她的控制。
而阿曾他们,紧张地看向宋挽风,生怕宋挽风再说些什么,摧毁雪荔最后的意识,彻底毁了雪荔。
可不知是宋挽风没有想到这一层,还是宋挽风尚有几丝良心。他凝望着雪荔与自己身体意识的挣扎、凝望着雪荔和白离的战局,他竟没有开口。
他的心神穿越这方战场,想到的是白雪笼罩的雪山,想到的雪山之巅,背对着他们坐于山巅、眺望着不知名远方的玉龙。
宋挽风喃喃道:“所以,我才一直要确认,‘无心诀’完好无损,在你身上啊。”
只有这样,背叛之时,你才会受伤最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