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媜珠的质疑和发问,皇帝在这夜里给了她一个这样的解释。
他对她说:“媜媜,你知道的,昔年朕是太后和先帝的养子,那时你姑母是冀州侯夫人,你也常到周家来玩,朕这才得以与你相识。太后当年膝下只亲生了一个兖国公主,亦是朕的三妹。三妹是家中唯一嫡女,自幼备受宠爱,难免恃宠而骄,莫说是表姐妹、堂姐妹了,就是自家的亲姐妹们,她也难得放在眼里。所以那时每每你到周家来,少不得要受三妹几分刁难的挖苦……她昔年待你不好,所以如今斯人已逝,朕不想你多提她。”
皇帝并不是个善于说谎话的人,他也并不屑和谁认真编什么谎话来唬人,此时面对媜珠的询问而编出的这套话术,当然还是倪常善打好了腹稿主动献到皇帝跟前的。
——不过,倪常善自认为聪明地编出这套谎话的时候,还并不知道日后他将给他的主子惹出多大的麻烦。
事实上,如果媜珠这会子就能想起过去的记忆的话,她恐怕是要被再度气得晕倒的。
毕竟,她周三娘子什么时候恃宠生骄过了?什么时候仗势欺人过了?
明明当年整个周家,不论是周鼎的那些养子还是他的亲生儿女里面,周三娘子都是性情最温顺、秉性最纯善的一个了。
当年的周家就是个人人各怀鬼胎的龙潭虎穴,唯独三娘待在那蛇窟狼窝里头,是最懵懂纯净的一只兔子,浑身上下的毛都白得没有一丝瑕疵的那种。
她是一个连家中奴婢仆从都舍不得重言斥责的人。
在她做周三娘子的那十几年里,周家的那些养子们,她的亲兄弟姐妹们,包括她的堂姐妹表姐妹、堂兄弟表兄弟们,乃至家中奴仆之流,几乎没有人没受过她的关照和恩惠的。
她记得她每一个手足姊妹们的生辰,甚至每一年都会给每个人送上一份贴心的生辰礼物。
周鼎颇为宠爱她这个嫡女,赏赐她的金银珠宝、珍奇赏玩从来就没少过,而她最心软又大方,最后这些东西零零碎碎全都送给了家里家外的这些姊妹们了。
甚至当年她趁着周奉疆不在冀州的时候连夜出逃仓皇嫁人,连自己的嫁妆都没带齐,还能记得关照赵夫人一声说:“母亲,这些准备的妆奁我带不走了,左右四妹妹也快要嫁人,您就叫四妹到时带走吧。”
若不是她的这份纯真良善,周奉疆也不至于盯准了她,非要得到她不可。
不过这些话,现在说来就谈得太远了。
*
眼下听到皇帝如此解释,媜珠不由得唇瓣微张:“原来妾身从前和兖国公主并不交好?是兖国公主不喜欢妾么?可是,这是为什么呢?”
周奉疆俯首过来亲了亲她的额心:“哪有什么为什么,她性子娇纵,除了她爹娘,她谁都不喜欢,和谁都不交好。你不必为了她多心多想。”
媜珠的神色变得有些茫然:“那……陛下,妾可否斗胆一问,陛下那日召来穆王夫妇斥责,就是因为您怀疑穆王妃曾在妾面前提过兖国公主吗?”
作为一个皇帝的女人,媜珠对着周奉疆问出这话已经显得有些僭越无礼了。
不过她知道自己有这个僭越无礼的权力——如果只是偶尔一两次的话,凭借多年的夫妻情意,周奉疆还是愿意纵容她的。
她甚少在周奉疆面前使用这些额外的权力,但是今天,她实在想要把自己想知道的事情问一个清清楚楚。
周奉疆轻轻地颔首承认了。
“自从当年你因伤失忆后,朕并不想让你费力再去想起从前过往,这些事情,朕更宁愿让你顺其自然就好。朕不喜欢别人在你面前提起那些让你不高兴的人,兖国公主就不能提。她以前常常欺负你,还会把你欺负得偷偷哭。你若是想到和她相关的事,当然心下不快,朕不想看到你不高兴。……若真是当日穆王妃在你面前失言,朕责罚穆王府,有何不可?”
媜珠愣了愣。
其实她内心并不赞成皇帝的这种做法,但是一个帝王的喜怒和言行,并不是能被一个后宫的女人所左右和控制的,而她也不敢对着皇帝指手画脚,所以她没有对此说什么。
她轻叹了一声:“原来一切都只是这样吗?”
原来真的只是她多心了吗?
皇帝抚了抚她的肩头:“媜媜,你不必多心。朕什么都没有瞒着你,这世上没有人比朕更爱你,朕会永远爱惜你,朕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你好。”
媜珠最终什么也没有再问,两人之间把话说开了,发现这似乎真的只是一件很小的、很简单的事情一般。
这件事,大约可以就这样翻篇了。
不过在彻底睡下之前,媜珠还是为了另一件事小心地征询了皇帝的意见:“穆王妃才刚生下孩儿不足百日,正是虚弱的时候,又因被妾身牵连受了训斥。妾怕王妃产后心情郁郁,损伤身体,明日想让宫内女官带着一点妾赏赐的礼物去看望王妃一番,可以吗?”
皇帝想也不想便答应了下来:“自然可以。朕的媜媜从来都是这样心软善良。”
得到皇帝的准许,媜珠在他怀中蹭了蹭,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慢慢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