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会,摄魂怪对这个比死尸还空洞的活人失去兴趣,麻木地飘走了。
现在,他得到了一点平静,不会很长,但他可以用来思考、思考——谁在吵?
像把一条活鱼直接扔进沸水,这座死亡般寂静的监牢,前所未有的沸腾起来。锁链、栏杆“哐哐”的碰撞,男男女女的鬼哭狼嚎,像在办一场重金属音乐节,只有他一个人没收到通知似的。斯内普惊愕地抬起头,一个遥远的声音,让他一下以为自己在梦里,或者,就是已经被摄魂怪折磨疯了。
“力劲松懈,”一声重物落地的闷响,声音轻蔑地说,“别再试图袭击我了,白费力气。”
最近几天,这个声音每晚都拜访他的噩梦,哭泣或呻吟,可从没像刚才那样,健康、平静。那不是梦。这个念头将他一把推下了床,脚腕上沉重的铁链,差点把他带倒。他的身体失去平衡,重重砸在栏杆上,可他看到了——把他所有疼痛和苦涩,顷刻驱散的光芒。
那开始只是个小点,仍然像是幻觉,在阿兹卡班无尽的、黑洞洞的隧道底端,透出一点摇曳的微芒。可下一秒,它就好像占据了整个世界,越来越近、越来越亮,刺得他眼皮发酸。一团银色的光,像一座浮动的孤岛,成百上千只摄魂怪,伸长它们蜘蛛般的手爪,绕着它、撕扯它,一次次碰撞、一次次弹开。在这浓重、巨大的黑暗包围的中央,它是一柄锋利的匕首,一面坚固的盾牌,也是一座脆弱的城堡。
前面、后面、左边、右边,甚至头顶,哪里都是数不清的摄魂怪,一遍遍发起冲刺,撞在她银白的屏障上。“亲爱的,我们就快到了。”玛丽低下头,对她惟一的同伴轻声地说。她的守护神,那只高大、修长的,银色的豹子,迈着优美而矫捷的步伐,紧跟着她。它似乎能听懂她的话,抬起头,蹭了蹭她的裤腿。
他们的确就要到了,近得斯内普已经完全看清。守护神咒的光芒,皎洁如月光,在黑暗中照亮她的脸庞。她像是这儿惟一的光源,光明本身的化身。他不知道该先为哪一样颤抖,她脸上宁静、美丽的笑容,还是她那熟悉的、强大的守护神。
“西弗勒斯。”
她站定在外面,隔着冰冷的铁栏杆,可她的手、她的话语,都是温热的。她把温暖带来了这里,那只豹子在她身边端庄地坐下。掠食者锐利的眼睛,盯着退散在外,但仍蠢蠢欲动的摄魂怪。
“你、你怎么——”
他能言善辩的舌头打了结,她轻轻摇头。“西弗勒斯,”她用亲热、欢快的口气说,“你过来,让我亲亲你好吗?”
他这副样子一定蠢透了,侧着脸,把它嵌在栏杆之间,他的眼睛飘忽着。她凑近了,她干净、清甜的气息,让他想起黑湖边的清晨、沙夫茨伯里的夏夜。她似乎也莫名地紧张,朝他短促微笑了一下,才印上来,她柔软的红唇,留下一个湿热的吻。
那是一种怎样的快乐?这几天,所有的快乐都离他远去了。不,远远不是这暗无天日的几天,真正的快乐,几乎从来不曾造访他。可她带着它来了,她把一切都带来了,光明、温暖,土壤和雨露,月色和阳光。“噢,老天,”她吐了下舌头,低声、切切地说,“我感觉像亲了条熏鱼。”但她明亮的眼睛,分明像尝到最甜美的糖果,她握住栏杆,又不满足地亲了两下、三下。“我真想吻你,”她说,“我能把这该死的栏杆炸开吗?”
“魔杖。”“嗯?”“你的魔杖。”他伸出手。玛丽递过去,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似乎期望他来个霹雳爆炸,或者粉身碎骨。
但都不是。
守护神咒需要强大的快乐。
“西弗勒斯?”
他盯着她,像盯着他所有的快乐,事实上,他从没像这样快乐过,在阿兹卡班,听上去无比荒谬。
“呼神护卫。”他轻轻地念。
她扭过头,看着杖尖的方向,当一只娇小的西伯利亚森林猫无声无息落在地面,轻踏着慵懒的脚步,一下跃上豹子宽阔的肩膀,她不可置信地回过头,泪流满面。
他的手被紧紧攥住,似乎要把指甲嵌进肉里,她扑在黑色的铁栏杆上,发出巨大的“哐啷”声,像扑进他怀里。
“西弗勒斯,西弗勒斯!”她叫喊着他的名字,啜泣着说,“我爱你、我爱你……”
他不作声,握起她的手,凑近唇边,在手指上落下一个个虔诚的吻。
接下来的事,尽管顺理成章,但也实在叫人脸红。斯内普先施了个大范围的闭耳塞听,以免被狱友听见他们肆无忌惮的调情——那只能被这样形容。“你的马尔福朋友真是好样的,”她起头就抱怨说,“他说能带我到阿兹卡班,真就是带到门口,然后,就叫我一个人闯进摄魂怪堆里。我告诉他,西弗勒斯会知道这事的。”她用上了一点告状的口气。
“他一定还有后着,想逼你让步,可你没叫他得逞。”他摸着她柔软的手指,“卢修斯,你怎么跟他——”
“哦,我在魔法部碰上他,我去傲罗办公室大闹了一场。”玛丽轻描淡写地说,“现在,全英国起码一半的巫师都知道我爱你了。”
所以,黑魔王、战争、等在前方的危险,都再也没法成为阻碍的理由,因为她已经义无反顾地扎进这条浊流。他们的眼睛在空中相遇,“对不起…”她没让他说完,拔高了声音,“我觉得这再好不过。如果你不让我这么做,我才会后悔一辈子。我明明这么爱你,为什么要藏着掖着,不能叫人知道?你也别想拦着我。”她警告似的说。
就算他想,又怎么拦得住呢?他答不出话,只有不住吻她的手,她顺势抚上他的脸颊,轻轻抚摩着。
“你怎么又瘦了?”她说,满含爱怜,“我们得赶紧把你弄出这鬼地方。马尔福说,你知道克劳奇司长的秘密?”
“哦,”斯内普平静地说,“他的儿子是食死徒。”
真是平地一声惊雷,玛丽倒吸一口冷气,下意识左看右看,“这可真是——上帝!所以他才——”
“他只比我们低一个年级,一毕业就被标记了。”他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但在黑魔王消失后,我就没见过他,不知道是被他父亲藏起来,还是逃走了。”
“噢…”她皱起眉,“如果抓不到他,那就说不好了,克劳奇可以死不承认……”
“我不会有事的,玛丽。”他握住她的手,几乎是温柔地说,“去找邓布利多,好吗?相信我。”
他的手指微微收紧了,玛丽盯着他的脸。她一旦去见了邓布利多,或早或晚,总会知道,那些他瞒着她,甚至欺骗她的事。她肯定会生他的气的,也许,还会对他失望,他想着,更紧地攥住她。他拒绝考虑到时候该怎么办,只希望她现在不要追问,不仅因为,这里实在不是个用来倾诉的地方。更重要的是,如果她此刻走了,把他抛下,那他可怎么办呢?他一定会受不了的。
幸好,她只是答应了。“好。”她转移话题,“我带了东西给你,这倒多亏了马尔福,那些傲罗才没搜我的身,只拿探测器随便划了划。”
说“带了东西”未免太过委婉,在他惊讶的注视下,玛丽把她脱下的外套塞进栏杆里。接着,让他用魔杖打开口袋。“无痕伸展咒,”她说,“还好我总算记得问你了。噢,我去了你家里,多好啊,在把他们大骂一通之后,再也不用躲着那些傲罗了。”
“不过,西弗勒斯,”她故作天真地问,“怎么我一碰那扇门,它就自己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