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1年12月11日多塞特的沙夫茨伯里
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而她最近的好运气,似乎在挽留他的那一刻就用光了。
一大早,她就差点被牛奶罐砸到脚,又险些被吐司机烫到手,这种不祥的征兆更加扩大了她惴惴不安的预感。昨天晚上,尽管西弗勒斯在她的请求下妥协,可她半夜在床上辗转反侧,又自己懊悔不迭。他已经差不多痊愈了,面对迫近而来的阴影,更该去做点有用的事。无论是准备逃亡,还是请托门路,总之不会是陪她过节。何况,这个多出的圣诞节又有什么意义呢?因为她自己,当然既不可能陪他进监狱,也不能跟他远走高飞,因为她不能让麦克唐纳夫人失去惟一的女儿——这里头的逻辑如此显白。
上帝,可玛丽从来不知道,要让理智占据情感的上风,竟然会如此困难。
只要一想到要同他分别——事实上,甚至是永诀,她没法告诉自己该乐观点——这个念头就让她的心都碎了。可她曾经不是做的很好吗,难道她还不如17岁时坚强?又或者说,她的爱恋经过四年的冷却和一个月的复燃,比此前任何时候都烧得更猛烈了。以至于,这一整天,她无数次逼迫自己承认理智得出的结论,可他只要用一声呼吸、一次眨眼,就能轻易把它击溃。
就这样,捱到晚餐时分。她原计划装饰屋子,并做圣诞大餐的准备,结果几乎什么也没做成,反而把她之前写下的逃犯指南翻出来,反反复复地看。她不知道西弗勒斯是否注意到了,但他也度过了异常沉默的一天。他借走了那本偏门的小书,可过了整整一天,好像也没看完十页。仿佛,他们都在煎熬着,煎熬地等待,等待对方先开口。
然而,僵局远比他们期望得更快被打破了。
同两周前几乎一样,因为没人有心情做饭,他们又叫了一次快餐店的外卖。在给薯条淋上番茄酱的时候,那只深红色的大鸟再次毫无征兆地出现了。
这回,玛丽连关心它吃霸王餐的力气都没有,她毫不掩饰,直勾勾盯着邓布利多的信。
一开始,西弗勒斯维持着一贯的面无表情,眉头微皱。可他读到中间一段的时候,忽然脸色惨白,嘴唇微微发抖。当他换到第二张信纸——“砰!”椅子被他突然的站起带倒在地,可他毫无所觉,一下冲上了楼梯。
他太蠢了。
他一把拉开抽屉,捡出三瓶缓和剂才想起自己是巫师,匆匆抽出魔杖,机械地挥动着,让乱哄哄的各种东西都在房间飞舞。他是上来收拾行李的,以最快的速度,可嗡嗡作响的大脑似乎不打算配合。
他太蠢了。
那些字句又从信上浮现出来——我们刚刚悲痛地得知……弗兰克和艾丽斯·隆巴顿……上百个钻心咒、至少六小时折磨……骇人听闻……小纳威和奥古斯塔夫人在一起……治疗师说他的父母已经神志不清……
这种对钻心咒的偏好和丧心病狂的残忍……我们都不会感到陌生……必须第一时间写信给你……我曾经担当了他们的保密人……我真后悔……我以为警报已经解除……你一定能懂得我的意思……注意安全,西弗勒斯……
是的,当然。甚至无需邓布利多的提示,在看到受害者的名单时,可怕的猜想就立刻击中了他。因为斯内普怎么可能忘掉呢?被那个预言卷入其中的,两个家庭的名字。
他实在太愚蠢了,这么久以来,还是没有丝毫长进。他竟然傻乎乎地以为,贝拉的袭击只是出于疯女人的偏执和他的间谍身份。他竟然没有一点怀疑,作为黑魔王最忠诚的仆人,她是否有可能,听闻那个预言的风声。而他竟然还可耻地藏了起来,把隆巴顿家推入台前,暴露在死神的镰刀下。他为什么没有早点想到?难道一点儿也没意识到?为什么没有及时发出警告?他又让别人替他承担罪孽的代价,他把不论被预言选中与否的两家人,全都害得家破人亡。
就在刚刚,他又在世上创造了一个孤儿。
为什么活下来的是他,而不是隆巴顿家?
他曾见过艾丽斯·隆巴顿,和她说过话,只有一次,在凤凰社的安全屋,他变形了外貌,与她交接情报。她有张圆润和善的脸,甚至请他坐下喝茶。而他很不耐烦,说她缺乏警惕,见可疑人物都不知道变形。然后她说了什么?她的嘴唇在记忆里无声地张合。对了——她说“谢谢”。
他低下头,怔怔盯着自己摊开的手。
这就是他做的事,他沾满鲜血的双手,今天又多了两条人命。而他竟然胆敢用这双手,侵染这栋房子——这栋电视机柜上摆满亲人合照的房子。一瞬间,他似乎回到了那个至暗的万圣夜,刺眼的绿光、被炸开的婴儿房、女人消殒空洞的脸。他一下跪倒在地,痛苦地捂住头,玛丽的笑容和莉莉的尸体,不断在他眼前闪现。突然,他又站在沙夫茨伯里的路口,面前是那棵五颜六色的圣诞树。路灯闪着昏黄的暖光,好像下一秒,玛丽就会转过街角,朝他喜悦又羞涩地微笑。他几乎已经听见她的脚步,可他一抬头,只觉浑身的血液都被冻住。在那金色的天使翅膀的上方,悬挂着巨大的、碧绿的骷髅头,耀眼的黑魔标记,在夜空下越升越高……
“西弗勒斯、西弗勒斯——你还好吗——?”
不、不、不要。
“别碰我!!”他大吼道,一把把她搡在地上。
玛丽吃惊地睁大眼,懊恼、愧悔和慌乱的感情一拥而上,可更多、更大的,竟是宽慰的解脱。
走吧,就这样走吧,一个糟糕的结果,让她最好把他全都忘掉,回到鲜花和阳光之下。他已经握住了魔杖,可她更快,“除你武器!”魔杖脱手飞出,下一秒,他被扑倒在地毯上。
“西弗勒斯。”她用身体死死按住他,“如果你要幻影移形,就连我也带上吧。”
“你……”“你一抬手,我就知道你在盘算什么。”她把脸颊更深往他颈间埋入,毛茸茸的头发挠得他发痒。他应该把自己的感官封闭,他有什么资格,可他为什么还能感觉到——她柔软的身躯、充满弹性的双腿压着他,温热的气息从他耳边拂过。她竟然笑了声,仍用一种密切的口吻说,“那个凶手就是对你下咒的人,对不对?反正,你就是突然想起自己在被穷凶极恶的暴徒追杀,你怕连累我、你就想——”
梅林啊,别把他说得这么高尚。
“你怎么——”
玛丽支起上身,他才看清她手里的东西,险些被自己蠢得发笑,他竟然把第一张信纸撇在了餐桌上,幸好邓布利多的保密意识够强。
“你不明白。”他艰难地直起身,别开脸研究墙纸的花纹。玛丽还坐在他腿上,拉住他的一条胳膊,“西弗勒斯。”她的声音听上去前所未有的亲热,振奋又高昂。好像她要告诉他,从来没有黑魔王这回事,过去的那几年,都是他在熬魔药时睡着,做的一个漫长噩梦罢了。
“西弗勒斯,”她说,“我们走吧。”
斯内普震惊地回过头。
她的眼中分明涌出泪水,脸上却浮起娇艳的红晕,和回光返照般夺目的神采。就像早已排练过无数次,她的话语一泄而下,毫无阻滞。
“我们走吧,去澳大利亚、去美国、去亚洲,去世界的另一头。那里有完全不同的风景、不同的气候,保管你再也不会想回英国。我们去做所有你想做的研究,去拜访毛利人的住地、印第安的部落,寻找魔法最古老的遗迹。那会比四巨头、不,比整个不列颠的历史还要古老。然后,等我们老了,有一天,再也走不动路,如果——”
她的声音哽住了,他脸上笼罩的悲伤,和眼中流露的凄凉,无疑已经给出答案。尽管那费了他浑身的力气,这个提议,比潘多拉的魔盒还要危险,却比伊甸园的禁果更甜美诱人。她的脸色一下煞白,她嗫嚅着,虚弱地说,“为什么……”
“你不是都看到了吗?那个标记。”他沙哑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