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侪晃了晃脑袋,意识到自个的清醒意识正在被痛感啮噬,每向前一步,都好似会忘掉些什么。
他在嘴里轻轻倒抽着凉气,看向了那雨停时的天幕,喃喃自语道:“谜题三,今晨雨骤……咱们去海边走走么?”
“走。”
***
二人一前一后往海岸去,然而还没靠近海岸,就见那客栈里头的服务生阿冬推着他们那喜好摆架子的掌柜过来了。
“二位这是要去哪?”
“海滩。”文侪应道。
轮椅上的掌柜老西翘着个二郎腿,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说:“那海岸光秃秃的也没啥好看,两位跑海边图啥呢?”
“散心。”戚檐简短应答,还反客为主地问道,“您二位看样子也是刚从海边回来,那边有什么东西好看么?”
“好看个鬼哟!”老西气冲冲地说道,因是说话太过着急,被自个儿的唾沫给呛了,一时咳得老脸柿子似的红。他咳着,伸指匆忙朝前挥了挥,示意阿冬代为回答。
阿冬腼腆地张口说:“回二位贵客,今早海边飘来只小船,掌柜的知道了,要我推他去看看……我们这是刚回来。”
文侪将嘴角往上轻轻扬了扬,讨好地笑:“上面可有什么宝贝么?”
那老西闻言眼睛瞪得更大,他急急止住了咳声,愤道:“他妈的叫老子白走一趟,上边除了个装着几张破纸的铁箱子,屁也没有!”
文侪不动声色与戚檐对视了一眼,遗憾地说:“啊、这样吗?”
戚檐在这时插了嘴,他兴致勃勃地冲上去一面揽住那摇摇晃晃的文侪,一面问道:“那箱子长什么样呢,大吗?深么?长的方的?”
掌柜给他问烦了,说:“您到底要干嘛呢?”
“嗳,我俩正愁没有个箱子装每天的剩饭剩菜呢!——那箱子还在那儿么?”
老西嫌弃地垂了嘴角,或许是意识到这样待客不大礼貌,他又忙补充道:“哎呦,当然在啦,就连那纸也还在里头呢!”
***
愈往海岸走,路上遇着的碎石就愈多。
文侪铁了心要装没事人,走到碎石滩上时脸蛋已然煞白,尖锐的石子隔着布鞋反覆摩擦他那条几乎废掉的右腿,叫他苦不堪言。
他咬着牙,把哼声都吞入腹中。
戚檐慢腾腾跟在他身后晃,既没上前去扶他一把,也没再如往日那般同他闲谈。
他二人都忍声比倔,狐狸的耳朵也就一直没起来。
文侪痛得半死不活,看到远处有只小船,面上难得明媚了些。他强迫自个儿将腿脚的剧痛合理化,催眠似的告诉自个儿那不是疼痛。
腿脚上没有伤口,所以他没事,一点事都没有。
可是那疼痛太深了,深得他想起了他初升高时,拜托邻家大伯让他兼职一月,却不至两天便被辞退的旧事。
时至今日,他依然记得那留了绕嘴一圈胡子的大伯指着他说:“慢,太慢了!顾客都跑完了!小孩就快些去啃书,干嘛闲得发慌来给大人惹事干?”
他又想到高二那年,他因值日磨蹭了些,回到家开门时,姥爷洒在冰凉地面上的花白头发与桌角已然凝作暗紫色的血。
跟在那些尚不算太过久远的旧忆后的,是他死前的最后几眼。
他想到了毕业典礼那日,他因伸手阻拦太晚,那少年的红白骨肉在他面前没入卡车重轮,与毕业季的瓢泼雨搅拌在一块,生生凑作的——他六年来挥之不去的梦魇。
慢啊,他太慢了。
慢啊,他不能再慢了。
戚檐在文侪眼前打了个响指,而后褪了袍子,挽起裤腿去拉停在近岸处的那只小船。不知是因今日无雨的缘故还是怎么,当海水淹去戚檐的双足,再攀至他的小腿,他仍旧感觉不到一分波浪。
他在推船上岸时,回头望瞭望远海,看到不远处生了个海崖,骤然下降的海底如一方巨盆,藏进了一直巨蛟。那庞然大物蜷缩着,只用一只独眼狡黠地望着他。
他侧耳,听见了它的呼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