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珍想起在睡梦中笑着溘然长逝的外公,努力忍着眼泪,听凭婆母叫骂。
她答应过外公,要幸福,她答应过的。
所以,不能哭呵,不能哭呵。
明珍轻轻攥起双手,指尖狠狠掐进手心里去,叫自己不要当众哭出来。
殊良终于再也看不下去,猛地搂紧了明珍。
“母亲!明珍是我的妻子,您的媳妇儿!是我叫她留得晚点的。她眼睛哭红了,也不是同家诉苦,那是因为——”殊良声音轻了轻,“那是因为,外公去了。”
纪母愣了一愣。
外公去了?
随即明白过来。
竟是柳家的老爷没了?
纪母的表情略形尴尬。
亲家老爷没了,她却在这当口指着儿媳妇说了些过分的话。
她到底也只是不中意明珍,却不是个坏人。
纪母一时不晓得说什么好,纪方瞿自偏厅里走了出来。
刚才妻子借题发挥,他原想等妻子气消一消,再出来做个和事老,这件事就算过去了。现在看来,竟是没有落场势了。
暗暗叹息,他坐在了妻子身边,拉起老妻的手,拍了拍。
“明珍,你母亲也是担心外头这么乱,你们两人这么晚回来,会遇到危险。”
纪母听了,大力点头,是是是。她只是担心儿子罢了,并没有恶意。
明珍含泪点了点头。
“你们小两口累了一天了,赶紧回房间洗漱休息去罢。”纪父做主,让儿子媳妇先回房去。“明天殊良陪明珍再回娘家一趟,看那边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是,父亲。”殊良偕明珍给二老问了晚安,上楼回房间去了。
等儿子媳妇二双双上楼去了,纪方瞿才轻轻埋怨老妻。
“你这火爆脾气,这么多年了,总也改不了。明珍是个懂事理的孩子,如不是有什么事,她不会晚归。我知道你素不喜明珍,可是,她总归是殊良的妻子。儿子喜欢她,你却事事处处针对她,时间久了,即使明珍不对殊良说什么,他难道自己会看不明白么?依殊良的执拗脾气,万一他搬出去另立门户,你到时可别来找我哭。”
纪母仔细思量,发现丈夫说得竟是对的。
万一儿子再见不得自己对明珍颐指气使,一怒之下,同明珍搬出去住,那么自己辛苦养了十几年的儿子,岂不是便宜了柳明珍?
“真是个丧门星。一回门,就把她外公克没了……”
“夫人……”纪方瞿极无奈地叹息。
孤岛岁月(1)
柳直的遗体停灵三日后,在凇沪驻军的全线撤退中,草草落葬。
墓地选在离柳家比较近的监理会大教堂——慕尔堂(位于今上海西藏路)。参加葬礼的,只得柳家众人与纪氏父子和舒先生。纪母以身体不适为由,拒绝出席。
舒先生着一身黑衣,戴一顶有沿的礼帽,吊唁了柳老先生,致了悼词,走到柳家众人跟前,请家属节哀。
明珍早已哭得干涩的眼里又流出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