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都督府内。
七娘听说有相似病症六人被转移去了城郊,不免有些忧心。
小女郎长这么大,虽从未亲眼见识过疫病的可怕之处,但她耳能听、眼会看,知道这预示着千家万户的死亡与苦痛,也清楚疫病就像是勾魂使手下的一柄镰,绝非一人之力可以阻挡。
七娘很担心,索性一路奔去找了张九龄。
张九龄正在堂内安排疫病事宜:“传符至各州,请州县遣医师代表聚于广州,商议治愈疟疾之事。另外,将广州城内的医学博士也请过来吧。”
贞观三年,太宗在各州道设置医学后,便一直延续至今。广州是都督府所在,按照规制设有医学博士一人,助教一人4。人手少得可怜,张九龄便只能掰着指头把各地的医师聚来出主意。
调他州医师来广州,也不是件小事。
须知在大唐,十万户的上州,才能被朝廷设置医师二十人,十万户以下则只有十二人5。这些人供职朝廷,主要给各州府衙的属官们看病出诊,而百姓大多只能指望游医、土医之流。
张九龄从每州抽调一人出来,已经是增添了各州府衙的负担。
七娘偷偷在大堂外瞧着,咬着下唇一言不发。
天下医者精粹尽归长安,如岭南这样的偏远之地,仅靠自身,真能寻来一线生机吗?
七娘不是个被动等待的性子,扭头跑开,从虚空中召出了那块光屏。
她要用剩余的最后一点八卦值,换取治疗疟疾的方子。
广州的秋日依旧炎热,雨又密,滴滴答答落个没停,整座城便像泡在池子里揉皱成团。
一群老医师聚在屋里,和着雨声争论个喋喋不休。
张九龄立在外头,没进去打扰,忽然开口问身边长史:“廉州的状况如何了?”
长史垂着头:“按您与七娘子吩咐的,合浦县已经围了城,撒药杀虫,不准进出。目前医师们商讨出的药方药材也配了下去,只是,效果不明显,合浦县的死者仍在不断增加。”
唯一能叫他们庆幸的,便是这种病轻易不会传染,能确认的唯有蚊虫叮咬这一种途径。
张九龄叹气,挥退了随行的人,想在廊下独处一会儿。
雨从屋檐落下,仿佛老天爷在为生民之苦而恸哭。
张九龄摊开掌心去触碰,面前忽然递上来一只小手,毫不犹豫地握住他。
七娘没撑伞,就这么满头雨珠子毛茸茸地跑过来,笑道:“张阿翁,我们有办法啦!”
张九龄连忙将人从雨里拉进廊檐下,一面责备,一面用官袍给她擦去头顶上的水珠。“天大的事儿也该撑把伞过来!时疫正盛的关口,染上风寒可不是小事。”
七娘不好意思地笑笑,见殿内一群小老头连几位年轻郎君都在,便拽着张九龄的袖子:“张阿翁,我们进去说!”
张九龄由她扯着,忽然意识到,七娘说有办法了,指的就是疟疾之事。
屋中窗扇大开,二十余人围坐成圈,齐刷刷看向七娘。
七娘还是头一次在这么多人面前卖弄刚学来的东西,也不怯场,目光沉静讲到:“不知诸位阿翁和郎君可了解《神农本草经》中提到的常山?”
一年轻医师本就不想跟个小娘子耽搁时间,遂道:“常山小毒,服用、涂抹者过半数都会呕吐,乃是下品药材,不堪为用!”
七娘冷冷呛他:“是药是毒,端看怎么用。没有下品草药,只有下品人。”
“你!”
“宁医师莫生气,容老朽说两句。”德高望重的医学博士似乎想从中缓和,笑笑道,“常山也不是不能用,常山抗疟,最早在张仲景的《金匮要略》中便有记载,《肘后备急方》治疗寒热疟的39方里,也有14方用到了此药。对于控住民间大规模疟疾爆发,它是一道重要的防线。”
“但是,却绝不是首选。”
七娘揣着一肚子新学问,不懂的地方太多了,必须利用好这些医师的脑袋与经验,通力协作。
于是故意道:“有药却不用,尔等须给都督一个合理的解释。”
听起来像是搅屎棍发言。
张九龄不知七娘葫芦里买的什么药,索性坐在一边,继续观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