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有了念头,陶花稳住心神,冷冷看向秦文,缓声用汉话说道:“秦将军,你与我初见便是在这燕子河边,对不对?”她立意要那使者听真切,所以说得很慢。却又并不去问他是不是通汉文,还故意装作以为他不懂汉语,接着又用契丹语对那使者说:“我一定为太子报仇。”其实此人能出使周营,必然是懂汉话的。
秦文没想到她忽然提起旧事,轻轻答了声“是”。
“你对我说,我那时红衣白马,箭法骑术都是当世无双,让你一直记到现在。后来幽州阵前重见,我一箭救你性命,我们从此出双入对,也曾折箭立下深盟。”她说到此,已然隐隐含泪。
秦文没想到她竟然当众说出如此私密的情事,愣在那里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半晌只是点了点头。
陶花冷冷一笑:“可是你不但杀我父亲兄弟,灭我陶氏一族,更射杀我的情人。我跟澜哥哥从小一起长大,两军交战那是没有办法,情谊却还是在的。你说你杀我父亲兄弟时并不知情,如今你杀他的时候早已经认识了我,为何还能下手?你可曾真的把我陶花放在心中?”陶花声色俱厉,“左营之中,公主令为先,大王早就交待过,可你处处僭越,又何曾把我这长公主看在眼里?”
秦文初时愣在那里,到后来只剩了疑惑,紧紧盯住陶花双眼不语。
陶花自襟内拿出当日在太师府中折的半支断箭:“这是你我定情之物,如今,我只望从来没遇到过你!”说着把那半支断箭狠狠扔在地上。
秦文仍是盯着她一语不发。
大帐中众人在两人之间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都不好插话。
陶花见秦文不语,便以手指他前襟:“把你那半支也还给我!”
他轻轻咬唇,摇了摇头。
陶花向帐外大声传唤侍卫,公主营的侍卫进来两个。陶花对他们说:“此人身上有我半支断箭,搜身取出,然后关入军牢。若是他不肯交,立斩无赦!”
此言一出,郑丞相先高叫一声“且慢”。
他走到陶花跟前:“公主,私情归私情,国事归国事,秦家是我朝重臣,秦将军射杀契丹太子,那更是大功一件,你怎能因此论罪?”
陶花斜斜瞟他一眼:“这天下是赵家的还是你郑家的?公主说话何时轮到你来插嘴?”郑丞相气得险些昏厥,到大王跟前去要他主持公道。赵恒岳却只是不语。
陶花立刻指挥两个侍卫绑了秦文。
右军统帅邓宣正看闹得实在不象话,也出来劝架:“公主,此事慢慢再审,不必急躁。”
陶花一撇嘴:“我左军之事,你右军之人还是不要管了吧!”邓宣正当即气得胡子翘起来,也看向赵恒岳。
秦梧看看哥哥,又看看陶花,轻声道:“陶姐姐,我哥哥待你情深,我们全家上上下下都看得清楚,他为了你数次跟祖母争吵……”她话还没说完,陶花冷笑一声:“我是公主,不是你的什么姐姐。他倒是你的哥哥,你自然是帮他说话!你秦家跟我陶家的恩怨,我早晚也是要找你算的!”秦梧一下愣在那里,接不上话。
陶花厉声道:“这许多人都不许我动他,那好,我今天偏偏要杀了他!这就推出去斩了,不必等了。”
赵恒岳缓声拦阻:“阿陶,你先别急躁,等静下心来再想想可好?”
陶花却象一只发怒的狮子般,回过头恶狠狠道:“当日我在无牙山上救你时,你怎么没跟我说什么静下心来再想想可好?如今本事大了,前两天还跟我说什么为了我高兴,什么都可以不顾,现在只不过要杀一个左军将领,就舍不得了。我是左军之帅,连惩处下属还要上报大王么?”
赵恒岳静静望着陶花:“你真想杀他,我也没有不舍得,我早就跟你说过,他既是你家仇,要杀要剐都随你。只是此刻,咱们有好多紧急军情,先处理完这些可好?”
陶花听到此言似乎才想起帐中还有位契丹使者,回身对他用契丹语说:“对不住,我差点忘了大事,我想跟你回去看看太子。”
那使者急忙点头。
秦文和赵恒岳都能听得懂契丹话,一起出声阻止。陶花又生气起来,连理也不理,只急令侍卫把秦文带下去:“此人押入牢中,鞭四十,杖……八十!”她说到这里心头一滞,犹豫了一瞬是不是减个一半,却终于还是没有,只是免不了抬头看了秦文一眼。
秦文早觉到蹊跷,此时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是微微有暖意。她自从知道家仇之事后,一直对他冷若冰霜,直到刚刚那一瞬,他才从她眼睛中一闪而过的痛惜中察觉到她的爱意仍在,也确认了她是在用计,而不是真心恨憎他如此。
她又走到他跟前,望着他的眼睛一字字说道:“你别觉得委屈。你假意向我示情,无非是想跟皇家联姻,以保你仕途通畅。你待我怎样,我也清楚得很!”
这句话说得狠绝至极,连那契丹使者都听得出她的怨恨。
秦文回望着她,极轻的声音只在两人之间:“我不委屈,是我欠你的情。”
陶花正背对着契丹使者,眼神瞬间千变万化,秦文当即一凛,提高了声音怒喝:“你这样对我,就不怕寒了功臣之心么!”
陶花也已回神,冷哼一声:“快拖出去。记住不能打死,要等我回来后亲手斩决!”说罢带着契丹使者离去了。
公主出营见敌,秦将军被拖入牢中,所有规劝之人一概被骂得狗血淋头,连大王都拦不住她,周营士兵自然也无人敢再拦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