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视野里,一切都黑得几乎看不清。他也几乎听不清,因为耳畔是尖锐的耳鸣。炽热的火焰和刺骨的冰碴在血管里汩汩流动,仿佛是相斥的化学物质把他的血管当试管剧烈反应,他仿佛觉得有成千上万的气泡在身体中沸腾破碎。他分不清自己身体哪里在痛哪里不在痛,他几乎不确定自己是真的站起来了还是依然在昏迷。他拧开水龙头,十二月快要结冰的冷水不要钱似的从脸上泼下去。他后颈贴了最厚的阻隔贴,袖子放下来挡住了还在流血的针孔。“丽丽!?”胖子猛地冲进厕所,“天哪你真的在这里!你去哪儿了?我们都在找你!快点要上场了,就是马上!”胖子看到他近乎虚脱的身体,结巴道:“你……你还好吗?”“来了。”季言礼轻声说,转身虚弱地笑了笑,“没事的。”雪白的聚光灯聚焦在舞台上,巨大的礼堂内漆黑一片,只有舞台上散射的微光照亮台下黑压压的屏息以待的观众,无数双眼睛直直地望着前面。座位是远远不够的,无数同学只能在后排和过道上紧贴着彼此站着,形成一道道厚实的人墙。“接下来请欣赏高一三班带来的舞台剧,抽到的指定主题是‘自由’。”“非法猎鹰人试图通过熬鹰的方式,用各种严苛的手段去征服和驯化一只捕获的苍鹰,但面对死亡的威胁,野性未泯的猛禽从未低下它高贵的头颅。在自由和生存中,苍鹰选择了自由。“万物有灵,生而骄傲,它可以被毁灭,但不能被打败。”“短剧名称:驯不服”投屏的ppt上出现了辽远的天空和漫山遍野的绿色山林,音响中传来苍鹰盘旋高空发出的嘹亮高亢的鸣叫。季言礼跑上台,似乎听见了很响亮的口哨鼓掌和尖叫混杂在一起的声音,有闪光灯像是夜幕中的星星一样在台下跳动。但他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看不见,血流猛烈地冲击在他的视网膜上,导致一切都变成像梦境一样迷离和透明的幻象。几乎是凭借无数次排练的本能,他在被“捕获”以后,双手被尚嘉反拷在背后,然后蹲在了高高的木棍上。木棍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摇晃得更加剧烈,他能感到自己双腿在颤抖,嶙峋的膝盖骨不受控制地反复碰撞在一起,他的心脏好像要冲出胸膛跳出去。细微的震荡被感知无限放大,他几乎错觉自己蹲在一片海啸到来之际的浪尖上剧烈颠簸的木板上,木板嘎吱作响,而他随时都会被一个浪头掀翻进深不可测的漆黑的冰冷海水中。台下传来细微的交谈声。“学长脸色看起来很不好的样子……”“你懂什么,那是演技啦演技。”“他真的没事吗?”江启锋咳了一声,扶着椅背转头道:“保持安静。”场上重新鸦雀无声。尚嘉按照剧本点燃了篝火,胖子慢吞吞举起双手双脚开始晃着大红色的绸缎,尚嘉在反复挑逗“苍鹰”之后,恼怒地抽出皮鞭赫赫挥舞着:“搞清楚现在谁才是你的主人!”皮鞭嗖得从季言礼眼前掠过,他习惯性地要张嘴“惨叫”,但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心跳越来越快,越来越快,黑影从视野中弥漫开来。他现在还蹲在木棍上吗?演到哪里了?尚嘉没有得到呼应,不得不重复了一遍台词,语气紧张惊慌。皮鞭又一次从季言礼眼前掠过。而他这次什么都感知不到了,他呼吸不到空气,也发不出声音,双手缚在背后,迎面撞上了挥舞过来的皮鞭!“啪”的一声脆响,鞭尾狠狠在脸上横抽而过,眼镜应声而碎。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一头栽了下去。最后昏迷之前,他只听到一声划破黑暗的“学长!”。在一片刺耳的尖叫中,他掉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作者有话要说:海明威“情况非常危险!学校处理不了!赶紧送到大医院去!”“奚野!你把人放下!”“我不是故意的!是他自己撞上的鞭子!你们他妈都不长眼睛的吗!凭什么怪我!”“再吵架给我滚出去!”“车呢?有人叫车了吗?送清溪医院!”“哥哥,你醒醒!哥哥!我要上车!凭什么不让我上车!”一片嘈杂的声音,最终像沸腾的水冷却,重新归于平静。季言礼突然剧烈地呼吸,然后猛地睁开眼,惊慌失措地坐起来。白色的天花板,浅蓝色的床帘,一尘不染的病床,季言礼的指尖夹着生命体征监护仪,心跳平稳,脸上缠着纱布,臂弯被消毒处理过,手背正吊着水,清澈的液体一滴滴流入他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