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檀回到家,似乎变得更疲惫了,好像出去一趟就耗费了他不少力气,回来就安静地坐下来,雪里蕻在他脚边闻闻嗅嗅,跳上大腿,安静而乖顺地在趴伏在他膝盖上。
他闭上眼没一会,忽然说:“今天要下雨了。”
早上确实是个阴天,但看着也不像会下雨的样子。塔希尔困惑地看向海东青:“真的会下雨吗?”
海东青一脸见怪不怪:“老爹说会下肯定会下,先把窗户关上吧。”
几扇窗户全关上,屋内暗得像提前进入傍晚。海东青在堂屋里点了根蜡烛,一室昏黄摇曳的光。
海东青在书桌前坐好,开始今天该教的课程了,两人怕惊扰到苏檀休息,念的时候都是小声的。
塔希尔的接受能力还是一如既往地快,背熟练后开始写,在写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好奇心问了一句:“为什么苏檀老板知道要今天下雨了?”
苏檀知道的实在太多了,知道他家藏的盒子在哪,知道父母会在什么时候离开,还知道今天会下雨。太神奇了,世上还有他不知道的事吗?
“没什么,我爹他身体有毛病,一到潮湿的下雨天他膝盖就会疼,不是什么神奇的预知能力,好好练字吧!”海东青拍拍他肩膀,就去忙活着准备午饭了。
原来就是这样而已吗。塔希尔听着有些发愣。
他低头练字,室内除了海东青在厨房捣鼓的声音,就再没其他声音了,连雪里蕻都好像睡着了。
塔希尔练了一张纸,站起来踮着脚,小心地去看坐在椅子上的苏檀。
他似乎在假寐。整个人歪歪地靠在椅背上,姿势并不太舒服,眉眼低垂。
他眉头是轻轻蹙着的,好像在回忆什么不愉快的往事,看得人想伸手把皱纹抚平。
苏檀梦到了熟悉的人。
年轻的皇帝正做手工活做得起劲,那个恶心的太监照常趁这个时机奏事,皇帝正专心投身于自己的热烈爱好,自然不能得来什么像样的批准,只挥手不耐烦地让他赶紧滚别来打扰自己,位高权重的秉笔太监没有丝毫不满,保持着最恭敬的笑容退下不再打扰。
苏檀看到他的笑就犯恶心,想宰了这个崽种。
但这里是皇宫。
他手也废了,除非袖剑还在身上,但那等暗器,在皇宫绝无可能留存。
他默不作声站在廊下,夏日日头绵长,即便有宫女持罗伞遮阴,蒲扇扇风,他依旧挥汗如雨。
似乎太久弯腰弯得有些痛,他拿着据了一半的零件直起腰,一眼看到他,绽放出灿烂的笑容:“阿檀!”
阿檀!
苏檀猛然醒来,怔忪一会,恍然发觉自己出了一背的薄汗。
阿檀,阿檀。叫得情深意切,温柔缱绻。
他抬手看了下手腕,已经不知道几次做类似的噩梦了,他每次醒来都要确认一下,手筋被挑断后留下的粉红蚯蚓般的伤疤早已不在,十指纤纤似玉。伤疤是好全了,可是指节被一根根拉开,再生生拔掉指甲的锥心之痛,不是那么容易忘记的。
死了一百多年的人了,还是这般阴魂不散。
苏檀神色越来越阴暗。有些糊涂地迷信起来,噩梦总是隔三差五地来缠扰,当真是因为真龙天子金口玉言,令他殉葬未遂,故意入梦来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现在想回去刨他坟都不成了。
“苏檀……老板?”
塔希尔站在苏檀面前,挡着了半边烛光。苏檀恍然回过神来,“塔希尔啊。”
他才觉出自己姿势靠着不对,不过浅眠一会,就已背痛肩酸得厉害,撑着扶手坐正,“上午的学完了?”
塔希尔点点头,目光依然黏在苏檀身上,小声问:“苏檀老板,海东青说你到了下雨天就膝盖疼,为什么啊?”
苏檀吃力地笑笑:“来这里是坐船,东方离这里太远,海上潮湿,又没什么吃的,就生出病来了。”
塔希尔看着他的手,在烛光里晕染得暖黄,像极了河边圆润的卵石,瘦得很好看。他生出大胆的心思,在苏檀错愕的眼光里,捉住他手腕把冰凉得吓人的手贴在了脖颈上。
掌心下的动脉有力地跳动,传递出年轻生命蓬勃的热量,迅速将冷得像石头一样的掌心熨暖了起来。
苏檀一时惊讶得话都忘记说了,塔希尔依旧握着他手腕,偏头夹着冰冷的手,湿润的眸子里倒映着跳动的烛火与端坐的人影。
苏檀慢慢把手抽了回来,叹息似的:“不用这样。”
他拉过塔希尔双手笼在掌心,捧着呵了口热气,搓揉着耐心教导:“脖子是最致命的位置,尤其是这里。”他抽出手轻柔地摸准致命的穴位,“猛击一下会导致人昏迷,身体弱的可以迅速致死。所以,千万不能随便让脖子被别人碰到,就像动物不会轻易对人露出肚皮一样,明白吗?”
塔希尔点头:“我懂,就像刚来的时候雪里蕻跟我不熟,故意打我,现在认熟了,就可以随便摸肚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