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紧闭着双眼浸没在忘川河底,千千万万狰狞的怨灵纠缠着他。
他痛苦地挣扎,在深渊里一遍遍呼唤,问着,“他是谁?我又为何在等他?!救我……救我,我还要见他!”
“住手——”,下一瞬,孟若渔红着眼瞳,破开身前的鬼兵,直直奔向河中心的漩涡。
河水突然如有了生命一般,为孟若渔开辟出一条水中之路,涌起的河水又为她保驾护航。
阎修本打算将镇压在忘川河底作乱的怨灵一网打尽,令他们魂飞魄散,法力都已聚集在战戟之上,只待奋力一击。而河中那个奔跑的身影忽而拦住了他的动作。
阎修沉默不语,紧锁着眉头注视着一反常态的孟若渔。
孟若渔用尽全力奔跑在河床上,河水涌动,打湿她的墨发,浸染她的裙摆,淹没她的鞋履,她依旧拼命向着那个身影奔跑。一路上,她抖落许多水汽,复又凝成水珠,悬浮在半空中。
似乎是感受到孟若渔的焦急,原本涌动的河水静止一般沉默下来。好似原本咆哮的野兽忽然蛰伏,听话地蜷缩起来。
河水平静时,漩涡中心现出一个人影来,一重重黑色、狰狞、吐露着长舌的怨灵已将这个身影吞噬得只剩下一半脸颊和一只有些模糊透明、似浸了油的纸般的四肢。剩下的肢体都已融入黑色粘腻的鬼影中,僵硬腐烂。
陆汀在消散了,他用尽数百年来积淀的法力,在忘川河掀起轩然大波,破开了河底对怨灵的封印。力量爆发四散,距离同化为怨灵只差一瞬。
“陆汀——”孟若渔离他很近了。不知为何,赤瞳让孟若渔能够看到陆汀挣扎着的魂魄,她有些惶惶不安。
随着孟若渔一步步靠近,怨灵一重重围上来,纠缠着她的四肢,啃噬着她的血肉,一时间孟若渔粉白的衣衫染上鲜红,宛如忘川河畔盛开的无名之花。
“若渔,停下。”阎修看着颤颤巍巍前进的孟若渔,挥出一道剑光,为她清理身上附着的怨灵。“他已经堕为怨灵,莫要再靠近。”
“可是,我听到陆汀在求救。”孟若渔回身对着立于上空的阎修微微轻笑,眉目盈着水光,只是那一双赤瞳格外妖冶。“没事,这个老鬼头是我的朋友。”水打湿的鬓发垂落在孟若渔的两颊,遮住了她两个深深的梨涡。
看到孟若渔的赤瞳,阎修目光停滞了一瞬。
“阎先生,没关系,我能唤醒陆汀。”孟若渔转过身去,只留下一个单薄的背影,“你再等一会。”
孟若渔继续向陆汀走去,阎修没再阻止。他知道,他阻止不了,因为她一直是这般执拗,很久之前便是如此。
阎修飞身落在孟若渔身旁,为她挥退缠上来的怨灵。
恶鬼们见到威震冥界的冥王,瞬时变得畏首畏尾,瑟缩不前。空出了方寸安全之地,留在周围蠢蠢欲动。
陆汀淹没在漆黑粘腻的鬼气里,浮于半空,宛如钉在刑架上即将赴死的囚徒。下一刻,便会被拖下万丈深渊、灰飞烟灭。
“陆汀,醒醒,我是若渔。”孟若渔仰起头轻声唤着意识混沌的陆汀。
忽然眼前的人有了一丝松动,继而睁开了紧闭的眼睑,眼白也变为墨色,眼睛漆黑一片,宛如不见底的深渊,空洞地望着孟若渔。
“你看到了什么?‘他’是什么样的呢?”孟若渔企图唤醒他。
“他已经在忘川河底沉寂了将近三百年,经受着往生的万鬼践踏,堕落的怨灵侵蚀。前尘早已尽忘。”阎修守在两人身旁,看着陆汀说道。
“怎么会忘呢?”孟若渔抬手轻抚过陆汀的眼眸,“他在此处千万个日夜,不就是为等此一人吗?不会忘记,更不敢忘记。”
“陆汀,他叫黎离。你等的‘他’叫黎离。”这是之前在接触陆汀时那些扭曲的碎片告诉孟若渔的唯一信息。
虽然所有的景象都模糊不清,但她却听到了陆汀的记忆深处一遍遍呼唤的那个名字——黎离。
话音刚落,陆汀的眼眸忽地睁大了,身躯开始震颤,积聚在体内的能量一瞬间爆发出来,冲散了裹挟、吞噬着他的漆黑黏腻、张牙舞爪的怨灵。
原本,阎修下意识想要护着孟若渔离开,只是这突然爆发的力量并没有波及到他们两人,而是轻柔地将他们包裹起来。
在陆汀力量迸发的一瞬间,孟若渔又看到了那双清明澄澈的眼睛,对视一瞬,她陷入了陆汀迷失的魂魄深处。
陆汀向孟若渔敞开了自己的神识,允许她来窥探自己深藏百年的秘辛。
那段在百年风雨摧残下逐渐模糊,即将被磨灭的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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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里红妆,锣鼓闹天,高头大马,徐徐行在一条林间道上。山林僻静,不见行人,这只迎亲的队伍便显得格外扎眼。
锣鼓、唢呐交响的奏乐回荡在空寂的山林间,引来阵阵回响。
清风拂过,撩起花轿的纱帘,里面端坐的新娘若隐若现,殷红的嫁衣铺展在轿子里,盖头上的金丝流苏俏皮地摇曳着。庄重的嫁衣遮盖得严实,唯有那露出来的一双手,白若凝脂、柔若无骨,交错叠放在膝头。
轿子摇曳行走在绵延山路。不一会儿,轿夫放下轿子,靠在一旁树下歇脚,仰头咕咚咕咚咽下几大口水,再打个响嗝。
只一眨眼的功夫,一个黑影忽然闪进了轿子里,身手迅敏,无一人察觉。
那个黑影进入轿中的下一瞬,立刻隔着盖头捂住新娘子的嘴巴,贴着新娘的耳根,轻轻说道,“姑娘,这一路有劫亲的淫贼,借姑娘花轿一用,我自保你无恙,多有得罪。”
仔细一看,那黑影正是陆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