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山焚尽(四)柏森森遍翻古籍,得知落薇所中之毒名为“清泪”,此毒香气幽微,混于香料之中也不易发觉,长久吸入必然萦绕五脏,使其衰竭而亡。所幸落薇燃香十分谨慎,只有在宋澜来后、二人独处之时才会点燃,且宋澜深知自己也会吸入,故而用量极为谨慎克制。与她同眠之后,次日他便会以药汤沐浴,以求解毒之用。“清泪”虽毒,但只有长年累月浸润其中才会致人虚弱濒死。柏森森寻出之时,直呼宋澜丧心病狂,虽说药汤沐浴可解一二,但若无解毒药方,总归还是大大伤身,乃至损心性。落薇得了“衰兰”之血为药引,缓解许多,总不至于如前段时日一般,得一场风寒便会在病榻缠绵半月。只是宋泠近日心情纾解,连连吐血之后竟将身上毒性几乎除尽,落薇拥抱他时,竟都不觉得这人冷得可怕了。是而她的毒便除得慢些。宋泠担忧她的身体,未让她随前线奔袭,落薇比他落后一日的脚程,跟在大军之后做军师。是夜扎营之时,落薇忽生一计,派了十数骑兵探了探乌莽大军后粮草队的虚实——他夜出阴山,一路疾行,运粮队必然人困马乏。随后邱雪雨引兵夜袭,烧了乌莽的粮线。乌莽在与宋泠对弈时便得了消息,他忌惮对方已久,当下便鸣金收兵,竟未与宋泠在长安城外交战。乌莽对于大胤内政知之甚多,绕开长安取汴都,必定是以为宋泠入长安城后短期内必定按兵不动。毕竟若想要坐收渔利,等他和汴都交兵,打到彼此伤筋动骨之时,才是最佳的战机。落薇大概也能猜到乌莽的心思,他与常照必有里应外合的约定。若他们不知常照的叛变,只会觉得乌莽的军队人数不够多,与汴都兵力悬殊,攻城必是苦战。可若是打到胶着之时,常照忽然以“勤王”的名义将他手下那路大军带回来呢?虽说有李将军在,但常照为人心狠手辣,只消除掉为首的两位将军,按下军报缓慢行军,全军必定与他一同落到“抗旨”的罪名中去。贻误汴都和幽州两处战机都是重罪,逼迫之下,汴都大营中久未作战的士兵投归常照,与他一同回汴都合围,也并非不可能之事。届时常照引兵接应乌莽,幽州处又无法分兵来战,这一局就算大获全胜。不知常照许了乌莽什么,大抵就是岁贡、割地、钱财粮草等物,乌莽占据汴都,不愁他不履约。宋泠入城待了一日,等落薇到后,便下令全军化整为零、趁夜行军,到汴都之外汴河与大河交汇之处再行集结。乌莽绕道行军,是要尽快交战,他们低调遣回,也是为了奇袭。宋澜虽做好了一战的准备,未必料得到乌莽会到这么快,而战机瞬息万变,虽说汴都城中军防也算严明,但乌莽偷袭猛攻,万一在他到之前攻下了汴都城门,不知有多少百姓会受荼毒。()宋泠不太相信宋澜,并不愿赌,于是全军行速极快,几乎是与乌莽同日抵达了汴河与大河交汇之处,重新集结,与乌莽的军队前后不过十里。?想看雾圆写的《刺棠》君山焚尽(四)吗?请记住的域名[()]?『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而此时距离落薇与常照的赌期,只剩不足十五日。宋澜得知乌莽大军已到汴都城外五里之时,正在读常照递回来的军报。彦济从殿外闯入,扬声道:“陛下,他们已到了,比我们预想中快了三日!”宋澜没有答话,彦济大着胆子抬起头来,见皇帝摩挲着手边的军报,面色惨白,却缓缓露出一个笑来。先前一段时日,宋澜大受刺激,激发出骨子里的暴虐习性,内宫中人皆是噤若寒蝉。上次他读过叶苏二人留下来那一句“未穷青之技”后,更是被逼到呕血大病。病过一场之后,听见北方部落联军来攻,宋澜却平静了不少。这些时日彦济跟随着他,眼见他上朝之时有几次额间青筋乱跳,最后却勉力按捺了下去。为固军心,宋澜亲自骑马领禁军布防,赏罚分明地嘉许军中诸将,若是彦济不曾见过他杀人的模样,几乎要随着禁军高呼“陛下圣明”。今日彦济是在资善堂中寻到的宋澜。夏日又至,资善堂外嫩绿芭蕉与人等高,被晒得微烫。小皇帝坐在古朴的漆园木窗前,阳光穿过芭蕉叶的间隙,在他面上投下斑驳的阴影。“常照说,如今是酷暑时节,大军困乏不已,疾行亦不能至。”沉默良久之后,宋澜开口,语气玩味,“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彦济结结巴巴地道:“他、他敢抗旨!”宋澜笑道:“他如今抗旨,朕相隔千里,为之奈何?只是不知,他又是谁的人,是乌莽,还是……”他没有继续说,忽而静道:“你听。”彦济不解道:“陛下要臣听什么?”宋澜答非所问:“朕今日去了一趟司天监。”还不等彦济说话,他便道:“将禁军分调四方城门,列阵迎敌,开弓不射。”
彦济道:“可城中守军合力,才与北军有一战之力,若分散四处,每个城门都布防不足,如何能敌?”宋澜搁了手中的军报,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于是彦济立刻噤声,领命而去了。他与彦平原本是宋澜最为信赖的禁军统领,只是今时不同往日,从前他们得信,是因为彦雨身为太后的宫人,尽心尽力地侍奉了这么多年,宋澜好歹能顾念些旧情。如今太后死得不明不白,彦雨失宠,宋澜没有动他,是无人可用。彦济边走边忍不住心生恐惧,又兼怨气——皇帝居于深宫,自然不知这分散兵力的后果,倘若北军猛攻一处,难道他还要守城战死?在死战前率部投降,也未尝不可,反正他在城中除了妹妹已无亲眷,说不得还能在随他们屠掠时捞上一笔。宋澜自然不知他心中的弯弯绕,刘禧死后,他身侧的常侍宫人皆战战兢兢,能不抖着答话的都寥寥无几。()他在那片芭蕉的阴影之下站了一会儿,忽而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便翻找起了案前积灰的书柜,找了好一会儿,才寻出当年玉秋实初来为他讲学时留下的手札。宋澜吹了表面的浮尘,一页一页地看下去。苏舟渡在资善堂中讲为政,方鹤知讲儒,玉秋实欣赏商鞅和韩非,讲的是法。当年苏舟渡与方鹤知已然誉满天下,玉秋实寂寂无名,故而那两人教导的是他的兄长,而玉秋实成了他的启蒙先生。据说这三人去太学时亦是如此遭遇,方苏二人讲学时人满为患,玉秋实去时无人问津。就算这一个无人问津的先生,都是他程门立雪、事必躬亲地敬着,才请来的。玉秋实在这片芭蕉的阴影下为他读韩非,还讲了孙子兵法,这厚厚的手札中墨痕斑驳,甚至有他回忆着画的幽州布防图与塞外诸部落分布。他一生都在恐惧北方部落的入侵,担忧未曾到来的“乱世()”。而在北军发兵之前,他便死于非命,若非今日心血来潮,有谁会记得他在这里呕心沥血地写下的手札?浸淫在权术中的这些年,恐怕连玉秋实自己都忘了当初扶持他的初心了。宋澜冷笑了一声,丢了那本手札,方才站起身来,他便从窗外听见了一阵压抑的、沉寂的闷雷声。风吹得芭蕉叶四处摇晃,有水滴溅上了他的眼皮。在彦济离去的两个时辰以后,汴都落了一场暴雨。汴都城墙极高,而暴雨之下,雾气升腾,北军强攻时视线不清、无法射箭,且云梯滑腻、投石不成,想一鼓作气地攻城便难了。落雨后,乌莽必定暂且收兵,在汴都周遭驻扎。遮雨且避暑,哪里最为合适?自然是山中。若将他们逼入山中,天晴后纵火焚烧,凭他有多少大军,都能付之一炬。雨势渐大,宋澜毫不避让地站在窗前,任凭雨水将他的前襟沾湿了一片。他感到寒凉,伸手摸着自己的心口,闭上了眼睛。≈ap;ldo;天命,终归是顾我的。?()_[()]?『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宋泠和落薇将到大河之前,便瞧见了汴都上空腾漫的阴云。此处水汽弥漫,尚未落雨,可观远方天色灰暗,还能隐见雷电。有人从城门处策马归来,鬓发微湿:“殿下,属下已带人打探清楚,宋澜将兵散于四处城门,抵挡北军来战。不过他们刚刚摆好御敌姿态,天际忽然落雨,乌莽带军从东城门前绕了一圈,转身往麓云山处去了,想必是要在山上驻扎。”他顿了一顿,继续道:“我们的人发觉有兵士乔装之后偷偷出城,便拿了一个,从他身上搜出了被裹好的火石和火油。”落薇在宋泠身侧“啊”了一声:“他分兵是不确定乌莽会从哪个方向行军,如今天欲落雨,乌莽驻兵山上,待雨停之后,夏日炎炎,山林易燃,想来这些人便是提前埋伏,预备以火攻之的!”宋泠身侧是跟随他多年的部将孙叡,孙叡是一员猛将,刺棠案发时,他深觉不对,在混乱中飞快地解甲归田,回到了扬州。后来宋泠与他在扬州城中重新遇见,便将钱粮托付,嘱咐他与沈绥死后新任的通判一齐在城中囤兵。孙叡听了落薇的话,赞了一句:“倒是个巧计,只要天时地利,火攻便是上上之策。”他骑马往前绕了一圈,忽而道:“可是……”宋泠眉头紧锁:“孙叡忧虑得不错,火攻之计不过是纸上谈兵,宋澜从未与乌莽交过手,怎么能够确信他会往麓云山上驻扎?”落薇仰头看了一眼:“夏日多急雨,若是连下一夜,倒真有可能将乌莽逼到山上去,可这雨若是下不了一个时辰,该当如何?倘若我是乌莽,我便分几千兵士佯作上山,等待雨停……”宋泠与她对视一眼,接口道:“等待雨停,我还会帮着宋澜放火,麓云山本就不高,与内城相隔如此之近,天若迅速放晴,火势绵延到内城,不必攻城,城先自乱。届时再去攻城门,简直事半功倍。”他按了按眉心:“时辰尚短,怎能探清敌人虚实?游牧之地好战,宋澜却未临过前线,乌莽在用兵上不会输给他,传令——”他扬声道:“斗笠避雨,速往东北城墙处去,全军噤声,切勿打草惊蛇!”落薇转头看了一眼笼在闪电和阴云之中的汴都城,叹道:“只盼我们比乌莽更快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