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皇后被雨娘哼哼唧唧地声音惊醒了,让她扶着自己坐起来,细细问笑澜,吃得可好,睡得可好。尽管笑澜夜不安眠,进食颇少,她一贯答,吃好,睡好,一切都好。独孤皇后白她一眼,嗔道:“笑澜真是狠心,本宫吃不下睡不好,你却照样好吃好喝。”“若能以身相代……我……”一句惯常的打趣,换来一句真情流露。曾经唇红齿白与她玩笑被她戏弄对她仰慕的少年,已然长成了这样的大人,只有在委屈难过时,还是少年时的少女情态,此刻连眼圈都是红的。独孤皇后心头也是一样的感伤,从那一年元日宫宴之上见到笑澜,到如今,这许多年过去了。雨娘喂了她几口水之后出了房门,由得两人说些体己的话。这几日,都是杨笑澜与杨丽华同来,她未免有些私心地想,她家娘子或许有些私密的话儿想要单独同杨笑澜讲。独孤皇后很能明白雨娘的意思,勾了勾嘴角,勉力一笑,让杨笑澜坐到床榻边来,让自己能好好地看看她。她自己明白,这几年的延绵病榻,身子是早就被掏空了的。要说不舍,有太多,可要说真的放不下,细想之下,却也没有那么多,到如今,她能担心的也只有眼前这个人今后的处境,但是幸好,这个人还有那么多人来帮她助她。那么,纵使自己不在了,这个人也已能够独当一面。怎样也都是没有关系的吧。“在想什么?”杨笑澜跪坐在榻边,让独孤皇后更方便看她。皇后伸了手抚上她的脸,眼神却有些飘忽。“笑澜,你说,后世的人会怎么写我?说这个女人只晓得管住自己的丈夫,嫉妒红颜,手段毒辣,可是这样?”杨笑澜冷哼一声,道:“他们又怎会明白你的苦心。若不是有你,这天下又怎会是陛下的天下,若是你身子能更健硕一些,手段真的如他们所说那般毒辣一些,这天下兴许已不再是陛下的天下。”独孤皇后自嘲一笑,摇头道:“笑澜,你总是这般大胆。”“如果我真的能够大胆,那便好了。”“哦?笑澜竟还有想做未做之事?”独孤皇后露出些许玩味。“是啊……太多。”她认真的语气惹笑了皇后,边笑边又咳嗽了几声,“你呀,你是我此生所见最为大胆之人。以女子之身蒙混世人,上战场,出殿堂,娶妻纳妾,还要窥觊妻子的母亲,你说,你是不是胆大包天?”杨笑澜挠挠头,显是有些不好意思,垂了脑袋在床榻上,道:“皇后怎么说这样的话……窥觊妻子的母亲这种事情,实在……”“哦?难道笑澜不曾窥觊?可是嫌本宫太过老迈。”“怎会……想当初在宫里头见到你,那可是一见钟情……”独孤皇后摇着头,轻轻地笑,“还说自己不够胆大,却敢对本宫一见钟情,还敢说得这般理直气壮。”杨笑澜将脑袋埋进独孤皇后的怀里,嗅着皇后身上的药味和檀香味,道:“谁让皇后殿下生得这般好看。”“你呀,你呀,你这个人……”独孤皇后笑弯了眼眉,笑弯了嘴角,抱着笑澜的脑袋又一下子伤感了起来,“现如今我却是半分都不好看了……头发白了,皱纹多了,老了,一身的病痛。”“不不不,在笑澜心中,皇后永远是最好看的人。”杨笑澜抬起头,眼神格外认真。独孤皇后一笑,笑容里是从未有过的温软的温柔,她实是有许多话要说。想同她说,如果有来世,她不在乎成王霸业,不在乎天下苍生,她不要做皇后不要权势地位,她只要遇见笑澜,一起去看江南的烟雨,大漠的苍凉,一起饮酒,听她哼古古怪怪调子的歌。她想说,来世,不管她是男是女,她都嫁给她。她想说,来世,她不许娶陈子衿,不许理会尉迟炽繁,也不许和冼朝勾搭,她也不会使手段迫她娶她的女儿。来世,只有她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大了相依相伴相亲相爱,只有她们一辈子在一起。她想问她,好不好?最终她没有问出口。她想,无论怎样笑澜终会是说好的。她还想告诉笑澜一些心里的苦,那些苦,她从没有同旁人说起过。这一生,她生了七个孩子。可笑的是,生这些个孩子,为只为让他们念在手足同胞,不要相残,为只为逃避床第,少许多夫妻之事。可结果呢,父子相疑,手足相残。这些苦,在嘴边绕了一绕,也没有说出口,她想,这一些,笑澜该是知道的。她甚至还想告诉她,她曾经有过的对她的绮念,还有一个荒唐的念头,恍惚时,她总觉得自己和她该是有个女儿的。可她又分明记得笑澜曾对她说过“如果有一个像你一样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