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玉也诧异地抬眸望了他一眼,见宝玉一副懊恼自己说错了话的模样,连那白皙如玉的面颊上也泛起丝丝潮红来,不禁略略儿勾了下唇角。他将浅碧色的茶水缓缓倒入了一只晶莹剔透的绿玉斗中,递与宝玉:“且尝一尝。”宝玉见那茶叶如针,茶汤清亮,已知是上品。再等入口,唇齿间满满皆是清香醇厚,其滋味略泛些苦意,却又透出一股沁人心脾的甘甜来。他尝了两口,不觉笑道:“这是旧年蠲的雨水?”妙玉于他对面的蒲团上坐了,正自垂眸收拾茶具,忽闻此言,不禁心中一怔楞,抬起头来诧异地望着他:“你如何晓得?”这乃是他去年于报恩寺住着时收的雨水并梅花上的露水,皆是用上好的青花坛子密密封了,用龙井茶渣并梅花底部的黄泥做了封盖,藏于那梅园的梅花根下,轻易舍不得拿出来与人吃。连带着到此处做事,也一同带了过来。如今竟不料被宝玉一口说破,妙玉心头不觉欣喜,一时间看着宝玉的目光也难得多出几分得遇知音之意来,颔首道:“你既吃的出这水,显然亦非那等凡俗之人,倒也不枉了我今日特特将这坛子挖出来与你吃茶,既如此,多于我这处坐坐方好。”宝玉只好干笑:“这自然是极好的。”然而说归说,他心头却不禁有些心虚,毕竟自己前世已经在妙玉这处蹭过了茶,自然知晓他喜爱用雨水雪水泡茶之事——如今不过是一时忘情,随口说出,却不料反倒被奉为座上宾了。二人一面吃茶一面闲谈,还未说上两句话,便听门外渐渐有人声传来:“你去问。”“不,还是你去问。”“其它地方皆找过了,哪里都不见人影,剩下的,也就只有这里了”“可是里面这人显然是极不喜我们前去的模样,我一点也不想去吃这闭门羹——”两个小丫鬟在门外你推我我推你,谁也不想去与那位显然不好相与的公子说话。正僵持着,忽见这雕花木门缓缓被人推开,一袭素淄纱衣的人影也显露了出来,一张面容如同被白玉雕琢出来的一般,美则美矣,却一丝表情也无,只淡淡道:“有何事?”小丫鬟咽了口唾沫,只得硬着头皮怯怯道:“这位师父,我们正在寻那边儿荣国府上的一位爷大约十三四岁,生的一副好相貌,这边府里的哥儿都比不得的。不知师父可曾见过?”站于门口的这美人听了这话,便回头向房中瞥了一眼。宝玉刚刚吃完了茶,正将手中的绿玉斗重新放回桌上去,见他看过来,便瞪大了一双情思缠绕的桃花眼回望过去。十三四岁,好相貌妙玉眼中神色敛了敛,将门推得更开了些,淡淡道:“于里头寻。”“多谢师父!”两个小丫鬟大喜过望,忙踏步进去。待见了宝玉,竟似得了活佛一般,忙忙上前将他扶起来,“哎呦,宝三爷,您实在是让奴婢好找!前厅都乱了套了,处处都在寻您,您怎么还在这处吃茶呢?”宝玉见她们找来,不觉笑道:“我还能丢不成?”妙玉闻言,也不说话,只用一双清冽的眸子直直地望着他。宝玉:好吧,他的确能丢。“实在是谢了师父的茶了,”待到将出门之时,他笑与妙玉道,“若是何时再有时间,定要再来师父这处品一品方是。”妙玉立于门廊之上,站在这满园瑟瑟秋景之中,他本就单薄,穿的又素净,衣袂翩飞,仿佛与这天地都融为了一体。听了这话,他半晌后方轻声答言:“随时恭候。”待到回了前厅,贾母少不得将宝玉说了一顿,一时又查看了下他前后:“可有挂着何处?可有伤到哪儿?你虽常往这东府里来,可这府中毕竟这么大,哪里能一个人乱走!下次可记住了,再这般,我必让你老子打你!”宝玉靠于贾母怀中,忙忙使眼色,令自己几个哥哥上前来帮自己说上几句。谁知元春接口笑道:“不错,下回再这般乱跑,我便先告诉老爷去。”一向性子绵软的迎春居然也出言赞同:“很是,一个人都不带,着实是不像了些。”探春则道:“三哥哥身旁伺候的人也该说说了,眼见着爷们出去了,怎么一点也不尽心?这好在是不曾伤到何处,若是摔了,或是绊倒了,该令人如何是好?”于这样的千夫所指之中,宝玉愣是一个援兵也未能拉到,只得举双手投降:“我错了,我错了还不成?这之后,我定会注意的!”贾母到底心疼他,见他已记下了,便忙忙令人上点心来,将此事放过了。此时天色也已渐晚,他们来了也有一日了,贾母便笑道:“今日叨扰了一日,总该放他们歇歇才是。咱们便起身回去吧,别在这处讨人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