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珣下了皇后车舆,打算去养心殿问安,身后蓦地响起一道柔声呼唤。
“皇兄。”
那声音他再熟悉不过,正是持盈。
他止了步,等持盈跟上来,与她并肩行在宫道上。
四寂无声,唯有春风摇灯,吹得流苏轻晃,与人影一同在砖石上摇曳。
他在等着她主动发问。
持盈咬了咬唇瓣,终下定决心:“皇兄,今日你为何向陛下开口,成全我和九安哥哥?”
他知道她定不会善罢甘休,早已想好了托词:“孤并非为了成全你,而是成全他。他是孤的好友,孤自不会辜负他的心意,至于你……”
他上下瞥她一眼,佯装漫不经心,“孤信得过他,日后必不会亏待你。”
“是吗?”持盈握着灯笼手柄,唇角弯起一抹清浅的笑,烛火映照之下,如新月生晕,可信任却未达眼底,轻摇了摇头,“看来皇兄仍把我当小孩子骗。”
“你尚未及笄,便仍作豆蔻年华。”他附和道。
“那妹妹便直言不讳了,皇兄权当‘童言无忌’吧。今日提及持盈婚事,皇兄从叶大将军那儿讨到了什么好处?”持盈抬眸问。
季珣眉峰一挑,有些意外于她的敏锐。
“很多。”他自觉她既已看穿,便再无隐瞒必要,干脆坦诚,“好处可不止有大将军的。比如顺水推舟卖叶氏一个人情,日后总有相还之日;比如与大将军相谈甚欢,稳固孤的朝中地位;再比如换得贺九安更为忠心……”
“够了。”持盈轻声打断。
她特地来截他,并不是想听这些。
她虽经过一番权衡利弊,这一世不再想与他有何牵扯,可当听心悦之人亲口说出将自己许给旁人一事,也未免太过残忍。
她的心有些乱,也知道他们其间必有利益牵扯,之所以想来试探季珣,是在想他冷淡之余,会不会也有一丝愧疚?
没曾想,听见的却是一番毫不遮掩的筹谋算计,而她,便是他们斡旋朝堂的筹码。
季珣却突然驻足,转身凝着她,唇边噙着一抹淡笑,显得有些凉薄。
“怎么?孤把赤裸裸的现实条条件件摆给你,不愿听,还是不敢信?季持盈,公主成婚,不是你幼时同宫人一起摆家家酒。哪怕你以死相逼,欲嫁流浪汉,朝野上下都要权衡一番利弊。若你只沉浸在那些天真的风花雪月里,孤还是劝你,早些醒一醒。”
他一面说着,一面朝她逼近,迫得她循着他的脚步匆忙往后退去,直至背抵在宫墙之上,再无路可退,灯笼啪地跌落在地,瞬时熄灭。
他与她近在咫尺,只剩莹白月光笼住两人,温热的鼻息落在她的额上,令她的呼吸乱了一瞬。
可下一刻,说出的话却似切冰碎玉。
“你得到你想要的就够了,不必奢求人人真心待你。在这深宫之中,利益互换才是常事,真心是最不要紧的东西。”
他见她眼中缓缓蓄上些氤氲水汽,往后撤了一步,弯身拾起已经灭了的灯笼,抬手递在她面前,自若道:“前面便是养心殿,孤要去见陛下,怎么,阿盈仍要同孤一起吗?”
持盈将眼泪憋回去,摇了摇头,接过那盏灯笼,随手将碎发挽在耳后,仓惶地整理着自己沾灰的衣裙。
季珣最后瞥她一眼,径直向养心殿步去。
方才违心的话仍响在耳畔。
“真心是最不要紧的东西。”
可他一直奢求,想要紧抓不放,却又只能成全的,不正是她的这点真心吗?
自深冬时的一句“哥哥”,到如今时常带着畏惧的“皇兄”,他似乎……正在与她渐行渐远。
行至宫门,他低声吩咐值守宫人道:“孤来时,瞧见五公主的灯笼坏在了半道上,夜已深了,她孤身一人,你去为她燃一盏灯罢。对了,莫提及孤,只消说是与她偶然遇见即可。”
“是,太子殿下。”
宫人俯首作揖,而后提着一盏明灯匆匆离去。
季珣并未让人立即通传,而是在殿外等候,直至等到随侍陛下左右的宫人端来一份醒酒茶。
“夏公公,陛下如今可醒着?”
夏公公瞥一眼明烛满室的养心殿,“醒着。不过,殿下可要慎言,说些令陛下开心之事,莫要让陛下动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