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路口等我的父亲和母亲,像是赛道上被击打的保龄球瓶一样直接被货车撞飞,身体摔倒在地。那辆货车没有剎车,保持极快的速度沖出栏杆,一头栽进了河里面。
在那一秒,那一瞬间,那一剎那,我完全没办法反应面前发生了什麽事情。
我陷入了一段不真实的时间,一切都在延长,我听见了一声尖锐的哀嚎,撕心裂肺地哭喊,等到喉咙撕裂疼痛,才后知后觉这是我自己发出的声音。我一步一步走到栏杆被撞裂的地方。我父母曾经站在这里等我。
现在面前只有浸满血的灰色围巾,散乱在地上的腕表和手提包。父亲的后脑勺裂开了一个大缝,一直流出血液和白色的脑浆,母亲被撞飞后身体又被碾过,半个脑袋已经凹下去,碎肉横飞,我认不出那是她化了精致妆容的脸。
我试图伸手去擦母亲脸上的血,摸到她的肌肤还是温热的,剧烈的耳鸣闪过,我无法直面这种痛苦,无法承受血腥可怖的现实,只能嚎啕大哭,几乎听不见任何东西。
气管像是一点一点塞进铅块,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空气里很快弥漫一股血液的可怕腥味,我艰难呼吸,胃部泛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强烈呕吐欲望。报警…对,报警。我拨打了警局的电话,绝望地喊来医疗车,试图用衣服按住他们的伤口,不让血继续流出来。
我甚至开始感受不到呼吸了。
我跪坐在地上,身边是父母失去生命体征和温度的尸体,感觉灵魂被抽离在外,思绪进入了真空,脑子里一直在回想那辆货车撞向我爸妈的那一刻。
最早到达的不是警察,是好几辆黑色的商务车。车子里下来了一群穿西装的男人,他们井然有序地开始善后工作,有人在拍照,有人在记录。
“确定无生命体征,两人已经当场去世了。”
随后一辆吊车到达现场,几人合力操作把沉入水里的货车吊了上来。两具惨白僵硬的尸体从车前座搬出,出现在我的视野内。我转动僵硬的眼珠子去看,看见的是两张熟悉的脸。
这是谁?
我已经完全思考不了。
我不明白为什麽医疗车不来,来的是一群不认识的人。
我不知道这只是无比平凡的一天,为什麽我的父母会命丧当场。
我不知道……为什麽撞死我父母的车里面,坐着计划搬家的结城宥子的父母。
阴沉沉的天终于下起了雨。撞击惨烈的车盖完全掀起,有人从车箱里搬出了第三具瘦小的尸体。
有人说过度的悲伤会混淆情绪。我扯了扯嘴角,不知道是失声痛哭还是无语凝噎,不可置信、连滚带爬地到那具尸体面前。
我拨开她的肩膀,看见了一张青白、稚嫩的脸。黑蓝色的头发湿漉漉的紧贴脸颊,眼睛紧紧闭着,身上有一股河水的腥气,和死人身上特有的又冷又苦的味道。这是结城宥子的脸。现在已经十二月末,距离初雪已经过去了一十六天,我触摸她脸上的肌肤,冷得像冰块。宥子平时总是一脸不开心的表情,现在她的嘴角竟然浮现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
冰冷刺骨的雨水越下越大,我坐在一地尸体边上,一动不动,无比希望自己也能成为他们其中的一员。很快有人来检查和翻看我父母的尸体。
“滚开!”
我扑上去打开他的手,很快就被成年人制止住。我的脸被死死按在水泥地上不能动弹,雨水在地上形成水流,沖刷着血和脑浆,我闻到那股味道又几欲作呕,水打湿了我的视线,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我的眼泪。
一双皮鞋停在我面前。雨停了。不对,是伞的阴影。
“看起来真是可怜。”一把陌生的男人声音响起,“她一点事都没有吗?”
“没有被车祸波及到。”
他笑了笑:“可怜。我是你的话,真巴不得自己也死掉算了。”
我奋力擡起头,想要看清楚他的脸。但是后颈被狠狠按住,只能瞥见黑伞的影子。很快巨大猛烈的雨滴又打在我的脸上,我看见他往远的地方走过去,用脚踢了踢宥子的尸体。遥远的声音隔着雨幕传来。
“那个小女孩怎麽也死了?”
“我们在后备箱找到的。看起来是自己爬了进去,然后被不知情的爸妈带着一起沖进河里一起淹死了……也好,替我们省下了一笔。”
“这里没多少东西了。走吧,到家里去翻翻,那女人谨慎得很,电脑找不出什麽东西的。搜寻她名下的遗産,把所有带锁的箱子都打开。一定要找到那份实验报告。”
“她女儿怎麽办?”
“年纪太大,已经过了觉醒能力的最好年纪。随便找个地方送走吧。说起这个,哎呀,我想到了,像狗(dog)一样的道具(どうぐ),哈哈……”
西装裤和皮鞋越走越远。按住我的人也逐渐松开了手。但我已经没有力气站起来了。我环顾四周,所有尸体已经被收敛好,运进黑色的商务车后备箱,车也被拖走,雨水无情地沖刷一切痕迹。
恍惚间我总感觉像是什麽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现在回家还能见到亮起的灯,去学校能看见宥子那张不开心的脸。她咄咄逼人,问那天你怎麽没去游乐园?你怎麽没给我照片?我说不出话,只能掩面痛哭。
过了不知道多久,雨停了。我几乎忘掉了一切,摇摇晃晃回到家里,客厅没有灯,昏黑一片,厨房里没人在做饭,地上一片杂乱。我在家里待了很久很久,直到另外一批穿着警服的人上门,给我看母亲的死亡报告。里面记录的死因是车祸事故,但却连尸体都没让我再见,就把我带出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