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临走前回头最后一瞥,透过灰败的回忆,我认出了黑色商务车上隐约的桐条集团标识。
“是的,那天也下了很大的雨。”
我回答绘理。
“我在游乐场等到好晚好晚,电车要停运了,我才回去。”绘理说,“在那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你,也没见过宥子了。新闻上只有死亡报导,我只知道死了很多人,没人解释这是怎麽回事,也没人知道你去了哪里……从小到大跟你们在一起的生活像是一场梦。后来过了很久,关于你们的记忆随着时间逐渐淡去,有时我在想或许你们只是我过于孤独而臆想出来的幻觉。如果不是今年得到了你的消息,我会完全把你们都忘记了也说不定。”
“……”
“凛,你看着我。”
我擡头去看绘理。
她拉着我背对门坐下,她半蹲在旁,双手按住我的肩膀。如此近的距离,我能清晰看见绘理神色中流露出来的爱憎交织。她看起来几乎有些怨恨我了,她问:“你为什麽要回来?你为什麽现在才回来?”
我回答:“你当我也死了不行吗?”
“你——”她被我气得咬牙切齿,“你别以为我不会对你怎麽样。”
“我是说真的,绘理。”我认真看着她,“你就当我已经跟他们一起死去,残存的只是一个破碎的鬼魂,而不是你的朋友。我之前没有主动联系过你,也并不想你再次找到我。如果我的出现会让你回想到那段记忆,会让你感受到痛苦……你忘掉我吧。”
“我做不到啊。”她声音很轻,“我真的做不到啊。我好想你们,她死得太早了,而你回来得太晚,这麽多年我依旧耿耿于怀,準备了一大筐的话要和你们说,到头来什麽都说不出。死了的人没办法,我只能恨你了。你好狠的心。”
“绘理……”
她怨恨地注视着我:“我们不是约定好要一起去东京的吗?”
那股熟悉的痛苦又缠绕上我。那些过往,那些约定,那些不见天日的血腥,那些我苦苦追寻的真相。黑雾从我体内逐渐升起,与绘理的身体融为一体。胃和心髒一同翻涌起剧痛,我死死捂住嘴,喉咙痉挛呕吐出一滩液体,如同液态阴影般的黑色血液从手掌缝隙中渗出。
我不知道她在做什麽,但是这样下去我肯定离开不了这个房间。我直接拍开她的手,在她愣住时糊了她一脸黑色的血,抗拒的姿态非常明显。
“你……”她顶着一脸黑印,表情有些怒极反笑,“我们从五岁开始就没打过架了,你来真的?”
我回答:“总不能食言吧。”
“你不就已经对我食言了吗?”
我干脆利落地认错:“那天对不起。”
绘理看起来更生气了。她气沖沖地盯着我看了一会,但最后无奈地叹了口气:“算了,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门把手转动的细微声音忽然响起。
外面竟然有人在尝试推开门,我悚然一惊,背马上僵硬起来。
绘理按住我的肩膀,把我的背狠狠压在门板上,抵御外面开门的力量。她对我说:“如果你真的做好了活下去的决定,你要记住,你一定要记住,在毁灭之日来临前你要回想起你的名字,你要回想起你和【——】做过的约定,只有记得一切才能有机会活下来。”
我被她一连串事情说得头昏脑胀,拽住她的手,反问:“你在说什麽,你怎麽知道这些事情的?”
“这座塔告诉了我一切。我们的生命早就被死侵蚀了…他身上封印着死神,是你母亲的研究让我们变成这样,找……”
她的话语变得破碎,逐渐零散,原本宁静温馨的房间内突然狂风大作,吹散了所有东西,书籍、绘本、台灯、十二岁那年生日收到的礼物、我们三人的合照,所有东西都消失在风中,如同融入雨中的眼泪。告别的时候到了。
房间的墙壁开始一寸一寸皲裂破碎,流出令人心惊的浓重阴影。
门外的力度越来越大,似乎随时都会破门而入,我隐约听到了有人喊我的名字,却被更大的风声掩盖。
“那你呢绘理?你不跟我回去吗,你要去哪里?”我抓住她的手不肯放开,在狂风中固执追问。
“我要留在这里。”她露出一个平静的微笑,平静得接近温柔。“我在游乐场等你太久,走不出来,也走不动了。你不来就算了,我也不想眼睁睁看着你去送死。”
“可是我来接你了啊!”
她说:“这次轮到我拒绝你了。我要活在过去,你走吧。”
我心中大恸,明白她的意思,但还是想要努力握住她的手掌,掌心却越来越松,越来越松,最后只感受到粘稠的冰冷液体。
“绘理——”
狂风停止了,外面的人终于破门而入。
闯进来的竟然是结城理一行人。最先听见的是风花的声音:“太好了,找到了!这麽高的阴影浓度中竟然还有暴风眼一样的和平地带,实在是太幸运了。姐姐你没事吧?有见到绘理姐吗?”
下一秒,桐条美鹤罕见的惊慌失措声音响起:“各位注意!探测到今天的影时间提前结束,塔尔塔罗斯要崩塌了!大家动作迅速点,快离开这里!”
结城理当机立断把我拽起来逃生,指挥队员沿着正确的路线找到本楼层传送机器。我看见我的手匀称有力,不再複小时候的稚嫩,已经恢複原本的状态。绘理……她放过了我,却没有放过自己。
结城理一行人显然对塔尔塔罗斯的结构非常熟悉,赶在崩塌之前就一路往下顺利逃生,再次回到校园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