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昭将朱果捏在指腹滚了几圈后,随手丢到了花丛里。“你知道吗,历史上的狂士几乎没有一个有好下场的。”她说,“尤其是遇到孤这种不大惜才的人。”柳彧一拂衣袖,袖上竹叶若迎风而动,他朗声道:“彧生来就并非有权有势,虽是世族子弟,但生活孤苦清贫甚至不如农户。后来吾师季望曾对彧说,尊严是自己争取来的,生于下贱从不可怕,可怕的是卑躬屈膝久了,变得甘为下贱。”“殿下若是以礼待彧,彧会心甘情愿为殿下赋诗,然殿下没有,故彧心不甘也情不愿。”他继续说,“若是殿下因此惩戒彧,彧可受,但,心不服。”姜昭头一次遇到有人敢在她的地盘上,还敢如此直言违背她的意思。云蔺有气性,但有求于她,所以哪怕有再多的不愿意,也不敢真的违背她。柳彧不同,他才识过人,已然远胜于常人,他的路是自己能够走出来的,所以无畏权贵。如果他不愿意入仕途,可能就会成为下一个季望。一个隐隐在望的名士啊。很少会有人愿意去招惹有了名望的士人,因为容易损害名声。但若是脸皮厚实些,倒也可以无所顾忌。姜昭细细地想了想,把人全须全尾地放了,似乎也不是她的风格,但若是为此惹了一身骚,倒也没必要。最后她眨着美眸笑道:“柳彧,若你参与不了御试,应当会有不少人拍手称快吧。”柳彧的眼神骤然转冷。然姜昭依旧笑意盈盈地说:“紫檀,吩咐下去,柳郎君何时想写诗了再放他走,若一直不想,就关到御试后再谈。”货与帝王家淮城长公主出宫不过两个月的时间,就已经有三桩事儿,在市井里流传了。第一桩,教坊司鞭笞前未来驸马。第二桩,强抢南窈娘子入公主府。尤其这第二桩事儿,在市井里被说的那是一个天花乱坠,原先还没有传出成世子去公主府要人的事儿时,一度有人揣测南窈娘子已经遭遇不测了。毕竟普通人家的妻子,对丈夫外头的莺莺燕燕都不可能心慈手软,何况人家是一朝公主呢?就在所有人为教坊司失去了一个美人,而扼腕叹息的时候,南窈娘子甘愿入公主府为女官,将成世子气吐血的事情又传了出来。众人又转而感叹这位公主手段不凡,叫那成世子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后来又出了第三桩,国子监强掳柳郎君。众人的视线再度焦聚在公主府上。然而却一连好几天都没什么动静。仰慕柳彧的士子以为柳彧在公主府饱受折磨。眼红柳彧的士子以为柳彧成了公主的入幕之宾。厌恶柳彧的士子以为公主在替《兰草集》正名。总而言之,纵说纷纭。但被纵说纷纭的主人公柳彧,却被囚禁在公主府内。姜昭还指派了一位侍人日日问他。“柳郎君,您今日可愿为殿下赋诗了吗?”柳彧一日笑得比一日冷,他道:“替彧回殿下,彧不愿。”然后那侍人又道:“距离御试仅剩五日,柳郎君,待您出府后,会发现那些不如您的庸才都做官了呢。”柳彧:“……”不得不说,姜昭的威胁是真真的正中人下怀。柳彧在公主府内待得一日比一日烦躁。紫檀有时碰见摆着一张臭脸的柳彧,还会向姜昭告状。“公主府有吃有喝,无一不是精品,那柳彧却整日摆着张臭脸,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们怎么苛待他了呢。”姜昭听了也只是神色淡淡地道:“你莫要理会他,未成气候的士子,迟早有他对孤笑脸相迎的一日。”柳彧不是要礼遇吗?公主府上好的厢房,宫廷的御厨,体贴的侍人,无一不精致,她就不信,如此相待,柳彧这厮还有什么话说。然而他心里确实憋着很多话想说。来到洛阳城,以诗才打下的名望,正是为了意指三甲。可千算万算却没算出,会遇到姜昭这么一个程咬金。他离大好前程仅有一步之遥,如此,甘心吗?当然是非常、非常、非常不甘心。柳彧在这几日多次尝试着逃离公主府,但那些军营出身的府卫显然不给他这个机会。在本质上而言,柳彧还真的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文弱书生。直到临近御试的前一日,他瞧见了在公主府来去自如的云蔺,柳彧若有所思地拦下他,道:“云兄。”云蔺朝他微微颔首。柳彧对他躬身一礼,道:“求云兄救我出公主府。”为什么会求云蔺相助呢?大概因为在云蔺身上,他看见了和自己一样的傲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