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妄:“殿下,你觉得它有,便是有的。”姜昭掀开锦被,身上仅有一件单薄的中衣,她赤脚踩在地上,推开宫殿的门。此时不知是几更天,只见月上枝头,散发着幽冷的清光,这片夜色如文人倾洒的浓墨,还伴随着呼啸而过的长风,春寒料峭,她越显单薄。止妄不由得皱起眉梢,“殿下,你应当添衣了。”姜昭没有理会他。殿外守夜的宫人已经打起了瞌睡。姜昭悄无声息地越过这些人。直到他们渐渐消失在身后,她赤着脚,开始小跑起来。止妄看着她,心中的忧虑一时覆水难收,只将手中的佛珠转动得飞快。他叹了口气,道:“殿下,你慢些罢,慢些罢。”可姜昭何时听得进他的话了,她踏过鹅卵石地,绕开九州池,沿路漆黑一片,她不坐凤架,身侧也没有掌灯的宫人,就这样凭着熟悉的记忆,一路跑到了齐天子的灵堂。这会儿是深夜,然而灵堂里却摆满了烛火,澄明清亮,宛如齐天子在时一般,依旧是紫微城最为明亮的光辉所在。朝臣和宫妃已经离去。守夜的宫人瞧见了这位仪容颇为不妥当的淮城长公主,皆面面相觑,不知所言。姜昭没有理会他们,只是神色恍惚地往里头走。烛火流光之中,她瞧见了在灵堂内哭泣的皇后。“母后……”她唤道。皇后仰头看来,一见是姜昭,连忙就抹去了泪,收起脆弱的姿态。她疾步走到女儿面前,捏了捏她的手,指头裹着纱布,掌心冰凉无比。“你怎么穿得这样少!”她嘴上斥责着,眼里却流露出疼惜之色,“这么大了,鞋竟然也不穿,快坐下。”她一面嘱咐近侍去拿些衣物,一面拉着姜昭坐到团蒲之上。身侧是金丝楠木棺材,雕有双龙游天祥瑞图案,纹理精致华美。齐天子冰凉的身躯正躺在里头。姜昭轻轻咬着下唇,忍不住依偎到皇后怀里。她依然不敢相信,那个疼爱她的父皇真的走了。分明前些日子,她还和父皇吃了一顿饭,还讨走了父皇最喜欢的玉雕。那时候父皇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就将玉雕送到了她手上。父皇的身体究竟是什么时候出了毛病了呢?他分明、分明一直呈现着极为硬朗的状态。思及此处,姜昭的眼里又漫出了泪花。她的父皇,在病痛缠身之下究竟装了多久?柳彧被提拔至国子监祭酒。云蔺在弹劾宣平侯之后,成为监察御史。以及朝廷之上被罢黜贬谪的老官员。这一切的一切,又是什么时候开始筹谋的呢?姜昭水光泠泠的美目落在了棺木之上。耳边是低迷的吟诵。那和尚又念起了普渡经。直至灭亡方可罢休此时,是破晓前的万相灵宫。它沉默在夜色里,依旧高大巍峨,似乎要等到黎明的光辉倾覆而下,再呈现出庄重威严的佛意。这里是西域百姓终其一生也要叩首长拜的圣殿。里头住着是普渡众生的人间佛子。然而他们不知道,这位慈悲的佛子,是以一生为代价,承担着如此沉重的责任。他照见五蕴皆空,度尘世一切苦厄。同时也注定了他,不能拥有苦厄。丹鞅嘉措吟诵了一夜的经文,伴随着耳畔经久不绝的哽咽声。有人推门而入,步履稳健。丹鞅嘉措停止了吟诵,缓缓睁开眼。“王,您的早膳。”与以往不同,这是一道略显粗犷的声音,并不是很熟悉,却也不算陌生。但足以让人意识到,今日来送餐的并非是班|禅桑其。班|禅对待佛子的事情一向是亲力亲为,极少会安排其他人来做,似乎生怕这圣洁的佛子受到了凡俗的亵渎。因此,既然能被班|禅安排到万相灵宫,必然是亲信之流。故而丹鞅嘉措只是平淡地,点了点头。他听见餐盘放置在桌案的声音,但过了许久,却始终不闻这人离去的脚步。那个人动了动,似乎跪在了团蒲之上。又过了些时候,他发现佛祖金身之下的那位佛子,始终端坐,不动如山,并没有任何要理会他的意思。于是他问:“王,您不吃些东西吗?”丹鞅嘉措捻着佛珠,终于缓缓转身,道:“慕达纳将军,别来无恙。”一双慈悲目,天生佛相。慕达纳高大威猛的身躯轻轻一颤,久违的熟悉感自心间升起。自从去了边境,他已经有许多年不曾见到丹鞅嘉措了。记忆里似乎还是他孩童时期的模样。只不过眼里的睿智与慈悲,却一点也没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