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止妄在察见姜昭那里的剧变后,也是多日辗转难眠,频频阖目探看她的安危,所幸她的驸马柳彧虽用了毒,却并未下死手。只要人还活着,便有千种生机。多日少眠而导致的困倦感猛然袭来,他阖着目眩晕了一瞬,姜昭那里的画面乍然遁入黑暗。姜昭絮絮不休地说了一堆话,却没听见对方的回应,她扬声唤道:“止妄?”那和尚被唤醒了,轻声应来:“贫僧在。”姜昭气急:“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我刚刚说了什么你知道吗?”她本也不是什么好性子的人,哪怕现在受人桎梏,一时半刻也敛不住脾性,该撒的气还是会撒。好在止妄一贯是柔顺平和,佛家教他目空一切,戒嗔戒怒,淡然如水,他虽未能修至四大皆空,但从容温和的性子终究还是被修养了出来。故而听见姜昭的气言,最先做的,是去回想方才她所说的那些话。而后才道了句:“失礼了。”止妄道:“殿下方才说的那些趣事,贫僧听见了。”也见过了。姜昭一听,反倒更气了,“你这个臭和尚,这些趣事你爱听不听我也就随口一说,但是刚刚问了你那一句,你怎不答?”止妄自知理亏,便直了直身子,虚心问道:“劳烦殿下再复述一遍。”“我方才问——你是不是也和我现在一样,闭目能瞧见我。”他要去救姜昭和尚只觉自己的呼吸都因此凝固了片刻。大齐对女子的束缚算不得严苛,西域的民风也更是开放,但终究还是有一层礼法在那儿。他身为佛家子弟却行着宛若偷窥者一般的行径……已经有了十年。初时只是不经意间瞧见,而后仿佛上瘾一般,如何也戒不掉。十岁的佛子总是有许多疑惑,譬如姜昭今天在做些什么?姜昭今日过得如何?姜昭遇见了什么趣事儿?后来年岁渐长,知晓男女之别,知晓僧俗之隔,他才慢慢让自己全身心地去信仰佛祖。但二十岁的佛子依然会有一些疑惑,譬如姜昭的性子怎么越发娇蛮了?如何才能让姜昭变得善良些?如此,他不得不承认,看一看姜昭的那里情况,已经成为了他下意识的事情。现在姜昭她道出了这个疑问,让他如何答复?是承认自己的卑劣与无耻,还是揭露自己身上所谓圣洁的纱衣?面对这个问题,止妄陷入了更为长久的沉默之中。他破戒了。早在十年前,就已经破戒了。终于,他怅然一叹,道:“是,和你一样。”甚至比你更早,就已经能看见。那头的姜昭等了许久才听见了回答,期间她一直阖目凝视着那个和尚,看他滚动着念珠拧紧了眉头,似乎陷入了巨大的挣扎中,那会儿,她心中早已经有了答案。可烈性使然,就是想逼他逗他,让他亲口承认,让他从莲座之上堕入红尘,毕竟……她是真的想过,将这个人,藏起来。姜昭如愿以偿,忽而咯咯直笑,似乎得到了极大的欢愉。她躺在锦榻香帐内,周遭漆黑依旧,四肢无力动弹,她努力地将心神从时下的困境里挣脱,以一时的欢愉重振往日的斗志。所以她不能哭,她要笑,她要开怀大笑。必有一日,她会把今时受的所有委屈,从那些迫害者身上一一讨回来。姜昭笑着问止妄:“和尚,既然你能看见我,那你看看我的眼睛可是肿了?”此时将近寅初,天色不再是沉沉的浓墨之色,遥远的天边已经有大片的云彩,被镶上了清辉的淡黄色光边,泛出了红焰的斑斓,缓缓扩散开来,氤氲出琉璃般的晨曦。止妄借着点微弱的光,细细看了一眼,艳夺天光的女郎躺在锦榻上,清清浅浅的光,明明暗暗的影,蒙昧之中最易滋生惑色,他只是这般不经意扫过,逼人的色相便沉入了目中。视线蓦然一顿,他看了看她的眼。许是忍受不得屋内的寂静与黑暗,她知晓自己能看见另一处地方后,就不肯再睁眼。姜昭醒来时悲怮地哭过一场,眼尾尚有一些红晕。但好在没用手揉过,倒也没肿。止妄确认后就回道:“有些许泛红,但好在没有肿。”姜昭不肯罢休,就又问:“你再细细看看。”止妄迅速地看了一眼,再度肯定道:“的确没肿。”姜昭骤然气急败坏地道:“你看了这般久,除了没肿就没什么其它想说的?”止妄立即睁眼,似乎才意识到什么,他歉意至极,“冒犯了。”他将念珠放下,转而敲起了木鱼。姜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