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的这几日,老爷每到了晚间便高烧不止,退不下来,为防烧坏了,只好熬着到白日再睡,这一熬,便又加重了!”林让说着也红了眼睛。“大夫怎么说?”明煦再问他。“大夫说,年纪大了,又遇了寒,是邪风入体,只能用重药。以后如何,还要看命数。”林让当着林海的面一点也不委婉,看来病人自己也已经知道了。明煦知道如今医疗条件低下,风寒一病不起是常数,他接受这个现实却不能接受早以当做亲人的林海如今生死也看命数,实在悲哀无奈。明煦让人回去明家报了平安,自己就留在林家照顾林海,亲自看着作息与饮食,与大夫交流他能想到的办法,看能不能对林海的病情有所帮助,他尽了全力,奈何他并非是医学生,所了解的也不过是前世常识经验,他能想到的此间大夫都知道,帮不上什么,努力说服大夫进行的放血疗法也是治标不治本。林海病情仍是反复无常。三日却已经过去了,林海让他去书院继续读书。“我不去,我在这里看着您。”明煦难得忤逆他。“我有什么好看的,些许小病,过几日便好了,你听话,上学去,学习不比其他,一日不可中断。”林海不适得很,耐着性子稳住他。“那便等你好了我再去,如你所说,不过几日,我还是耽误得的。”明煦坚持不去。转脸吩咐长安去书院为自己请假,特意叮嘱他找到徐先生再致歉一声。林海拗不过他,只得同意下来。到底家里没人,连累煦儿至此。敲定婚约明榭见孙儿几日不归,又干脆在书院那边请了假,便知如海怕是有些不太好,这日便又亲去了林府。见到病中的林海,即使大半生已见过诸多生死无常,明榭也有些唏嘘,把想要起身见礼的林海按回床上。明榭对着旁边的明煦说,“煦儿下去看着煎药吧,我与你世伯说说话。”明煦应了是就退下了。“不过几日不见,如海竟狼狈至此。”明榭开口道,伸手给他掖了掖被子。“不怕老师笑话,海觉得,这次怕是撑不过了。”林海苦笑,对着长辈说出了压在心里的话。“你这是说的什么话,那么多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过去,今日怎么就缩了头。”明榭不赞同道。不能泄了心里的那口气儿,不然病情只怕会更加加重。“老师教训得是,海到底不比年轻时候了。”林海附和道,到底没说,他心里有一股感觉,这病来势汹汹,只怕是熬不过这个冬日了。“你好好养病,不要多思多想,衙上的事儿也不必管了,左不过是那些事情,都有我呢!”明榭半是劝半是叮嘱。“我知道了,多谢老师。”林海应是。“你快好了才是真的谢我。”明榭叹息。如此,明榭在府上住了几日,林海病情仍是未有好转,缠缠绵绵的来回反复。这日明榭照常看着他服了药,林海就开了口:“老师,我前日已经寄信给我那在其外祖家的女儿,言我病重,叫她回来。”明榭心里有不好的预感,听这意思,似乎是要托孤。如海的身体竟到了这般田地了吗!“你说得对,该叫她回来承欢膝下的,你不想想自己,也该想想你这独生女儿。”明榭心中惊痛,面上不露分毫的劝道,怕他失了生志。世事无常,祸起就在不经意间。林海没接明榭的话,自顾自的说:“老师,我这一生自认谨言慎行,不曾有错与天地,兢兢业业,不敢懈怠,自认不愧与君,殚精竭虑,熬心沥胆死守江南盐政,自认对得起百姓艰辛,如今厄疾缠身,自觉大限将至,却心有两恨,老师,此恨久不能平啊。”林海说到最后化作了一声长叹。见他这样,明榭心里也难受的厉害,看着昔日风度翩翩,君子从容的学生如今满面风霜,病骨支离的捶着床板,言说他心里仍有憾,此生不能平。险些落下泪来。“也罢,你说,为师听着呢。”明榭轻声道。“我对得起众人,却独有愧于我林家列祖列宗,林家几代单传,终于绝到了我这里,我这般到了地下,也无颜见我父祖。我多年无嗣,幸得老天眷顾,早年得了一子,到底造化弄人,却又殇了,都道我命中无子,我自己也以为我早已看开,只守着我的玉儿便好。可是如今将行黄泉,却是夜夜梦魇,不得安生。老师,终是我修行浅薄,到底意难平啊。”林海说着激动起来,泪沾衣衫。“唉。”明榭叹息,也不知道说些什么,这种事情旁人不管怎么劝,都有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嫌疑。如海无子,却坚持不肯过继,本以为他都看开了,如今看来,心底到底还是抱有希冀的。